光阴匆匆,世事浮沉。
四年前,临近初秋,大雁南飞之际,蔚蓝的天际上没有一丝云彩。
渝州城内,一处名为晚枫亭的地方,偏离了城镇里的闹市,少了喧哗,多了一份寂静。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亭中,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出好长,好长。
欧阳登超身穿一件破布麻衣,一束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静静地呆立着,目光早已不知看向了何处,只是偶尔抬起头,仰望那万里无云的天际,或是低下头暗暗自语。
“为什么……”这是欧阳登超待在晚枫亭里的第一句话。
欧阳登超自嘲一笑,看着亭外附近的一潭湖水,摇着头苦笑,直到一双宽厚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
“登超,怎么跑到这了?爹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到处乱走吗?”说话之人,同样是一身的破布麻衣,肩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旧药箱,略显苍老的面孔上布满了慌张与担心,他为渝州城内一个不出名的大夫,名为欧阳明河。
欧阳登超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低声说道:“爹,我已经不小了。”
“傻孩子,爹知道,但是,唉……”欧阳明河伸出手抚摸着欧阳登超的头发,只觉得一双眼睛有些微热发干,于是,只好叹出一口气,“走把,我们回家。”
“但是?但是什么?是不是想说因为我天生的毛发都是白的?”欧阳登超拨开父亲的手,抬起头直视着欧阳明河,他的父亲。然而那藏在袖子中的手也是缓缓地握紧,握成了拳头。“他们是怎么看我的,你知道吗?跟别人在一起时我就是妖精,他们怎么欺负我,没什么理由,我不再是小孩子,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欧阳明河双眼发烫。雾气随着眼眶渐渐地湿润开来,他不知要如何去解释这一切,身为一名医师大夫,面对自己儿子的白病却束手无策。毫无解决的办法,“唉……都是爹没本事,空有一手医术,却治不好你的病……”
“不!”欧阳登超大声的打断了自己父亲的话,伸手握住那宽厚的手掌,否决道:“其实那些都不重要,真的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不明白,我也是一个人,为什么大家要视我为异类。整天欺辱于我,我不过就是因为长了一头白发而已。”欧阳登超越说越激动,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忍受了多少人的嘲弄,面对过多少次的指指点点。至此。他的一颗心,或许早已累了,甚至,更可以说累到了极致以后,释然了。
“爹!其实,登超真的没什么了。”也许终究忍耐不住心中的挣扎,有人说眼泪是心里的毒。哭出来就好。天际无云,唯有温和的阳光照射而下,映在了脸颊上,映在了那一颗颗掉落的泪。
听着欧阳登超的每一句话,欧阳明河荒然一笑,一双颤巍巍的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几次想说出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无论如何,始终都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声音沙哑的说了句:“孩子。我们回家吧。”
“不了。”欧阳登超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他茫然的看了一眼欧阳明河,沉声道:“爹,您说的家,是那个我们整天居住的茅草屋吗?”
“是……是啊,怎么了?登超。”欧阳明河点了点头,神态有些发愣。“为什么要这样问?”
“其实,家早就没有了对吧?”欧阳登超一边苦笑,一边流泪,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全部的倾诉,“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去世后,就不算有家了,对不对!?”
风轻轻地拂动着湖畔边的芦苇草,拂动着那束雪白的发丝,仿佛在多年以前,一颗年少的心早已被孤独所侵蚀,早已成殇。
忘记了世态炎凉,忘记了痛苦自尝。春去秋来,大雁南飞,家又在何方?
“孩子。”欧阳明河再也说不出话,只是轻轻唤了一句,他抬起头望向天际之上,仿佛是想寻找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可是天空很蓝,也仅仅只是很蓝而已。
就这般,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欧阳登超安静下来,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后,向着眼前的人,说道:“爹,我不想留在渝州城,我想一个人去外面闯闯,听说洛阳大理寺招收人马,我要去那。”
“混账!”欧阳明河一听到大理寺三个字后,立即勃然大怒,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欧阳登超的脸颊上:“你忘记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如今奸臣当道,武太后坐享天朝,自以为深得百姓拥戴,你娘……你娘就是被官府中人残害而死!!”
欧阳登超被这突然的一巴掌,打的说不出话,他知道当年自己的娘便是被官府的人害死,如今的官府黑白不分,贪张枉法。“可是,我要做人上人,我不想再被别人整天嘲弄!”
欧阳明河将一侧的旧药箱横在两个人之间,一双早已发红的眼睛紧紧地盯视着面前的人,说道:“医术是爹的手艺,你注定要学会爹的本事,虽然现在占时治不了你的白病,不如就跟爹一起专研医学,既然模样怪,就彻彻底底当个怪医。”
“不!与做看病救人,还不如当官,我要做人上人,再也不要受那些窝囊气!”欧阳登超突然冷得如冰雪般没有一丝的暖度,面色之中的稚气顿然无存,或许多年的不甘和委屈,才成就了他现在的如此这般绝决:“爹,未到出头之日,我绝不见您。”
那年,欧阳登超就这样的走了,年轻的身影,不断退后,直到向着街巷深处不断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尽头。
风,轻轻吹着,卷起了是谁的眼泪,拂过的是谁的衣衫。
许久,许久。晚枫亭内,欧阳明河一个人遥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任凭着眼角的泪水顷刻而落,狠狠地落在了地上。
……
如今,从那日的离别,到今日却是已过多年。
桥南山的房屋内,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硕大的火盆里,是燃烧不尽的火焰。云落雪与桂花静静地听着,听着怪医欧阳明河陈述着那些掩盖在记忆当中的陈年旧事。
桂花手中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偶尔用头发蹭一蹭云落雪的脸颊,直到茶水有些泛凉时,她紧紧地依靠着云落雪的怀里,深深地凝视向那有着白发的男子,原来,身为大理寺卿的欧阳登超,曾经有着这样令人心酸的过往。
“唉……”不知是谁的叹气,长而无力。片刻之后,欧阳登超耸了一下肩膀,像似感怀一般说道:“其实,四年之前,我独自一个人离开了渝州城,前往洛阳大理寺的途中,遇见了胖子。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刚刚逃荒流落至此。我们两个人身无分文,相依相靠一起进入了大理寺中,只是我脑袋好使,断案能力极高,没过多长时间便封了称号。”
说道此处的时候,欧阳登超转头看了看云落雪两人,颇有含意的说:“没想到事过不久,便接到了一件大案件,那就是言传大唐的舞圣为妖之事,苏娩娘一案。”
提到苏娩娘的时候,桂花的嘴角忍不住的一抖,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然后很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咳咳。”。
欧阳登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貌似被她搅乱了心思。摇了摇头。
桂花清了清嗓子,想重新补救下深情的气氛。只得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她看向欧阳登超时,笑眯眯地道:“世间上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悲欢离合,我们虽然不能左右命运。但,好在不曾放弃。好在没有绝望之前,一直都在努力。”
听闻桂花的这一说道句话,欧阳登超愣了愣神,随之他站起身,走到那苍老的身影面前,豁然间跪了下去。
“还好一切未晚,爹。欧阳登超抬头,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爹,当日是孩儿不孝,断然有了这四年相离之痛。当初离开时,我便曾说,若不出头我绝不见您。今日,孩儿只想请求爹的原谅。”话落,叩首。
岁月年华,整整四年。欧阳明河苦涩地伸出了双手,在那一束雪白的长发上轻轻抚摸,“孩子,起来吧,爹从未怪过你。倒是爹一直亏欠着你啊。”
“爹,您这话又是何意?四年,我没有在您身前尽孝道,应该是我的错。”欧阳登超紧紧地握住那干枯的手掌,感受着上面的丝丝温暖。
“毕竟我身为一代医师,就算本领高超,却依然没能找到治好你白病的办法。”欧阳明河摇了摇头,这或许是他一生的心结。“这两位想来跟你的关系也是极好,也罢,今日我便破规一次。为这位小姑娘疗伤。”
桂花心中一喜,挑了挑眉梢。云落雪更是略有激动的问道:“老先生……您说的是真的吗?”
欧阳明河点了点头,“就冲你那几坛好酒,以后没事可以再来陪老夫过过嘴瘾。”
“老先生说笑了。”云落雪举手施礼。
桂花也是甜甜一笑,向着欧阳明河感激道:“谢谢老先生。”
“小姑娘就不要客气了,让你的这位扶你进屋,老夫就趁着天亮为你把骨接好吧。”说着欧阳明河起身,重重地拍了下欧阳登超的肩膀,笑着走进了屋内。
纵然屋外寒风刺骨,积雪成堆,也不如这从手掌中传来的温暖,令人温暖心安。【品文吧 - 为您精选好看的小说 www.pinwen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