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默回家跟父母沟通的事,明瑶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以她现在这种状况,想要顺利进入沈家,并成为沈家的一员,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但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沈以默把她内心那堵坚固的城墙融化的时候开始,她就做好了跟他一起面对一切的准备。但当她听到沈以默模糊不清的回答时,她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现在的她,对别人的反应和说话变得越来越敏感。同样的一句话,放在以前她会一笑而过,而现在,她可能要用一天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沈以默从别墅里出来,就去了医院里。现在的明叔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而且身边还有两个高级特护轮流照顾他,所以沈以默跟岳父打了招呼,带着明瑶离开了医院。
“以默,我们真不该先斩后奏的!你爸妈肯定生气了。”明瑶坐在沈以默的身边,微低着头。
“怎么?这样就怕了?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明瑶哪里去了?”沈以默看着妻子笑笑,脚上用力一踩油门,车子向着旧城区的方向驶去。
“有你在我就不怕!”从他找到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开自己的手,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她的心是明亮的,他对自己的执着她看的一清二楚。
她的话让他忍不住一笑,抬手揉揉她的发丝:“这还差不多!”
“以默,你带我去哪儿?”
“猜猜!”
她眨了眨茫然的大眼睛:“我们从医院里出来右拐,然后一路直行!这不是回我们家的方向,也不是回我爸房子的方向,现在开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我想……你要带我回老房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对这座城市依然是熟悉的。
“不错呀!方向感很强,时间判断的也很准确,对,我就是要带你回老房子!”明瑶的话让沈以默多了份自豪感,她还真是猜对了,他今天就是要带她回老家看看。
“半年前那里都不能住人了,你带我回去看什么?”
“谁说不能住人?我前段时间找人把老房子修了修,放心吧!”
“荣伯的牛肉粉还在吗?”
“在!前段时间他还念叨你呢!”
“真的?好想吃一顿荣伯煮的牛肉粉!”
“再过不到半个小时你就能吃上了!”沈以默看着妻子笑笑。
“太好了!那我们今天晚上能住在老房子里吗?”
“当然可以!”
车子驶了大约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便在老城区的一个胡同口停下来,沈以默泊好车,迅速下了车子,绕到妻子的门边替她打开车门,看她已经摸索着解开安全带,他牵起妻子的手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向着胡同里走去。
这还是自从车祸过后,明瑶第一次重新回这里。虽然周围全是熟悉的气息,她还是要用心一点一点的去体会。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两边的围墙也是用不规则的石块一块块码起来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的滑过,每一次抚摸,脑海中都会闪现一个又一个清晰的片断,所有的一切,似乎还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便已到了荣伯的牛肉分小店,因为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小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正在忙碌的荣伯看到沈以默时,脸上浮起和蔼的笑容:“以默来了?快坐吧!”边说边把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明瑶身上,苍老的身体在看到明瑶的脸时,微微僵了一下,半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抬手指着沈以默身后的明瑶,不可思议看着沈以默:“她,她是瑶……瑶瑶?”
“荣伯……”听到这个熟悉又温暖的声音时,明瑶的眼眶瞬间湿润了,顺着荣伯的声音看过去。
荣伯愣了半晌,看到明瑶的眼睛和脸上那块伤疤时,他颤着声音答应:“……哎……瑶瑶……”边回答边伸出手去抓住了明瑶的手,扶着她走到旁边的餐椅上坐下来。
“荣伯,您还好吗?”明瑶冲荣伯的方向笑了笑。
“好,好!以默……”荣伯看着眼前的明瑶不解的看向沈以默。
“荣伯,瑶瑶她出车祸的时候伤到了眼睛,她暂时看不到你,不过她可以做角膜移植,只要手术成功,就可以完全复明了!”
“是吗?瑶瑶,苦了你了……荣伯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到了荣伯这个年龄,对生死虽然看开了,但是明瑶毕竟年轻,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荣伯,您不用担心我!有以默在我身边,他会照顾我的,要是有一天他不管我了,您就像小时候一样拿擀面杖打他!把他的屁股打成两瓣!”明瑶听到荣伯的声音后,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想起小时候她让沈以默偷荣伯家枣树上的大枣时,被荣伯拿着擀面杖追的满胡同跑。其实荣伯只是吓唬一下,还从来没真动过手。
“好!以默以后要是对你不好,荣伯第一个不放过他!”看明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开玩笑,荣伯的心里欣慰了很多。
沈以默听妻子的话也跟着笑了,他把随身带来的一个手提袋放到荣伯的面前:“荣伯,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件更开心的事,我跟瑶瑶结婚了!这是我给您带来的酒和糖!您一定要收下!”
“是吗?那太好了!这酒必须要收!糖也必须得吃!”荣伯笑着接过去。
“荣伯,我饿了,您给我做碗牛肉粉吧!半年没吃,我都想死了!”明瑶看着荣伯有点撒娇的道。
“嗯嗯,好,荣伯这就给你们去做!这就去做!”荣伯笑着站起来走到旁边开始忙碌。
荣伯的牛肉粉做的很快,不一会儿的时间,牛肉粉就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沈以默把筷子递到妻子的手上,明瑶拿着筷子,闻着那久违的香味,眼泪突然间掉下来。沈以默立即拿出纸巾帮妻子擦眼泪,伸手把她的手轻握在掌心里。
明瑶吸吸鼻子,眼睛茫然的看着前方:“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荣伯的牛肉粉了……”
坐在明瑶对面的荣伯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安慰她:“以后只要瑶瑶想吃,就让以默带你来!荣伯身子骨还硬朗的很,以后等你眼睛复明了,就一个人来这里……”
“嗯,谢谢荣伯……”明瑶含泪的笑笑,低头开始吃牛肉粉。
两个人边吃边跟荣伯聊天,聊起两个人的小时候,还聊起了明叔,最后聊到了俞晓。
“荣伯,您还记得上次我带来的那个女孩子吗?”沈以默看着荣伯问。
“嗯,当然记得,她长的跟瑶瑶有七分相似,但又有些不一样!”荣伯对俞晓的印象比平常人都要深一些,最主要的原因是她那张跟明瑶酷似的脸,让人看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您肯定想不到,她是瑶瑶的亲妹妹!”
“亲妹妹?怎么可能?我记得当初玉松跟冰燕闹离婚的时候,他们只有瑶瑶一个女儿吧?”荣伯一听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了。
“那时候瑶瑶的妈妈是怀孕回娘家的,但是瑶瑶的爸爸并不知道,后来瑶瑶的妈妈去世,孩子就被托付给她一个好朋友照顾了,但她那个好朋友正好不孕,就把这个秘密瞒了下来,前段时间我们也才知道真相。”
“哎呀,真是苍天有眼呀!不错,不错!太好了!”荣伯一听忍不住感慨万端,打心眼里替明瑶一家高兴。
吃着荣伯做的牛肉粉,跟荣伯聊天,对明瑶来说是一件既开心又欣慰的事,牛肉粉很快吃完了,两个人跟荣伯告辞,沈以默带着明瑶回了老宅。
沈以默跟明瑶的缘份要追溯到二十多年以前面,两家都住在荣家胡同,倒也不是左右邻居,两家的宅子中间还隔了两三户人家。小时候的明瑶,因为父亲长年不在家,母亲又忙于照顾家里,还要照顾爷爷奶奶,也许是父母管的少,她的性格活泼开朗,或者说有点调皮。谁家的孩子被马蜂扎了包,谁家的孩子翻墙摔了腿,谁家的孩子砸了别人家的窗玻璃,追根究底,到最后总能找到明瑶这根线上来。时间一久,胡同里的大人们都不喜欢自己家的孩子跟明瑶玩,包括沈以默的父母。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明瑶五岁的那一年,她的母亲姚冰燕不满丈夫一心扑在茶园里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没有了母亲的明瑶在某一个下午坐在大门口,孤单的掉泪,不知道是不是明瑶心碎的哭声打动了七岁的沈以默,他从那时候开始就经常跟在明瑶的屁股后面。有人欺负她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打抱不平。明瑶并没有因为这个邻家哥哥的出现就对他另眼相看,还是会像以前找他的麻烦,但是沈以默从来没跟她一般见识过。因为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明瑶可以随便欺负他,找他的麻烦,但当别人找沈以默的麻烦时,明瑶会像一只小刺猬一样,瞬间竖起全身的刺,强势的站在他这一边。
在明瑶的记忆里,沈以默的影子无处不在。听着那饱经沧桑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童年的记忆从心底的某个角落里瞬间涌了出来,所有的一切,似乎清晰的展现在自己的眼前。沈以默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房子的门口走过去。
“默默……”
“怎么了?”
“那棵柿子树还在吗?”她记得院子的角落里有一棵柿子树,每年都会结不少的柿子,记得有一次沈以默把柿子摘下来,学着大人的样子烘柿子,结果全成了一滩烂泥,被明瑶调皮的抹的他全身都是。
“嗯,有!今年结了很多,等过段时间我带你来摘!”
“沈大总裁还记得怎么烘柿子吗?不会又变成一滩烂泥吧?”明瑶想起往事开玩笑的问他。
“今年绝对不会!保证个个都像你一样好吃!”
“讨厌!你也不怕吃多了反胃?”明瑶嗔怪的看着他的方向笑笑,也许是因为有沈以默跟在身边,一回到这里,她顽皮的本性又开始慢慢的流露。
“这个要试过了才知道!”沈以默凑到妻子耳边笑着回答。
“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老婆,我特别期待你今天晚上化身成狼外婆!”
“那你就是小红帽喽?”
沈以默一把把妻子搂到怀中,轻点着她的鼻尖:“嗯,绝对听话的小红帽!任你欺负!”
“不错!那晚上洗白白到床上等着我!”
“老婆,你这是勾引吗?”
“怎么?不行吗?”
“行!必须行!不行也得行!”沈以默环抱着妻子放声大笑。
一个下午的时间,沈以默带着明瑶逛了两家的老宅,又去了邻居家做客,一开始,明瑶觉得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心理上还是有些障碍放不开,在沈以默的开导下,她慢慢的释然了。
现在的她无力改变自己失明这个事实,只有让自己去适应现在的生活。
两个人去的都是以前的老邻居,大家对两个人的往事全都一清二楚,聊起两个人的往事还会忍不住的哈哈大笑,明瑶被浓浓的亲情和爱意所包围,心也被逐渐的温暖。晚饭是在隔壁的三奶奶家吃的,因为拗不过她的盛情,两个人一起留下来,还把荣伯也给请了过来。因为都是小时候对自己特别宠溺的邻居,一顿晚饭下来,明瑶比以前健谈了很多。
吃过晚饭,跟三奶奶和荣伯告辞后,沈以默带着明瑶把荣家胡同走了一个遍,最终走累了,两个人才一起回了明瑶家的老宅子。其实带明瑶回来看一看,沈以默前段时间就想到了,知道现在的她心理上比普通人要脆弱很多少,所以他决定在妻子的眼睛没有复明之前,先治好她心里的病。这才是他带妻子回老宅最主要的目的。
床铺和被褥全都是新的,沈以默之前买了个木桶放在这里,他从水管上接了些凉水,放到简易的炉子上,再拿了火柴和柴草开始生炉子,别看他是人人仰视的集团总裁,但是这种活他还真能做的来。明瑶坐在他身边,两个人边聊天边烧水。水很快就烧好了,沈以默把热水全倒到木桶中,再加了适当的凉水,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让明瑶进去洗了个澡,自己则用凉水冲了个冷水澡。
时间又滑过去一些,明瑶洗完的时候,沈以默直接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抱到了床上,拿准备好的浴巾给她擦干净身体,这才和她一起在床上躺下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什么都要你来伺候我!”被他这样事无俱细的伺候着,明瑶的心里愧疚不已。
沈以默把妻子搂到怀里,想了想这个问题回答:“我记得有个故事说,两个人在沙漠里走的口干舌燥,最后一起走进同一个小房子里,房子的桌上摆着一样多的两瓶水,每一瓶水都只有一半的量。其中一个看了之后叹了一口气道,唉,只有半瓶水了,我怎么走出这片沙漠呀?另一个人看着瓶子却喜出望外的惊呼道,太好了!还有半瓶水,我可以走出沙漠了。同样一件事,可是看在两个人的眼里却是不一样的结果,那个失望的人最终没有走出去,那个喜出望外的人却很顺利的走出了那片沙漠。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告诉我们任何事都要往积极的一面去想,当你换一种角度想问题,你就会发现其实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现在虽然失明了,但是你比以前更用心去体会生活了,以前很多你感受不到的东西,现在却能体会的很深刻。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对爸爸有怨言,你觉得母亲之所以离开你的生活,爸爸要负很大的责任,那时候我还记得你赌气的说,爸爸不爱你,但是这次你失明之后,你是不是发现他比你想像中还要更疼爱你?”
“嗯,沈大总裁说话就是一套一套的!”明瑶点点头,不可否认的,沈以默的话还真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好了,思想工作做完了,现在狼外婆是不是要吃掉小红帽了?”沈以默笑着揉揉妻子的脸蛋儿,低头吻住了妻子的唇。
唇齿相交的一瞬间,明瑶的心微微颤了颤,可是下一秒,她伸手环住沈以默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回吻。暧昧的气息瞬间在房间里四散开来。明瑶用自己的心感受着沈以默的热情,就在她感觉他要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身上突然一轻,他迅速撤离了自己的身体。明瑶的心微微一沉,有什么东西在璀璨的星空里悄悄的落下去。之前的几次,她都忍住了,可是这次,她不想再忍下去。
“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生个孩子?”是他不喜欢?还是他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失明的人?
他的腰身在她的双腿间一沉,在她耳边低语:“我们现在还不适合要孩子,等我把你的眼睛治好!”好不容易重新看到她,他不希望她再出任何的意外。
“如果治不好呢?”
“没有那种可能!”他坚信现在的医学,她的眼睛完全有复明的可能。在那之前,他不想拿她的安全开玩笑。
“可如果万一呢?”
“只要你相信我,就没有万一!”
第二天吃过早饭,康少南带着俞晓去了本市的墓地。这个地方俞晓之前曾经来过,那时候,她对七年前的事还是一无所知,对庄俊元这个名字,也只是有点熟悉的感觉,富子豪绑架她说出七年前真相的那一刻,所有的往事就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沸腾。一幕幕,从杂乱无章到越来越有条理,之后的一周里,她才慢慢理清了所有的头绪。也终于知道了那个从小就护着自己长大的邻家哥哥,就是康少南的战友——庄俊元。
现在已经是初秋,墓地里的松树依然郁郁葱葱,迎着秋风摇荡。俞晓跟在康少南的身边,手里捧着一束黄菊花,一步一步向着庄俊元的墓地走过去。
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她已经站到了庄俊元的墓碑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俞晓轻轻的走过去,把手里的黄菊花放在了墓碑前。
“俊元哥哥,我来看你了!”双唇轻启的那一刻,俞晓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世事无常,七年前一别,没想到再相见,已经是阴阳两隔,物是人非了。
“俊元,晓晓她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也想起了你!我知道你一直牵挂她,以后不用再担心了,我会一辈子陪在晓晓的身边……”康少南牵紧妻子的手,凝脸的看着战友的墓碑。
“少南,俊元哥哥……是怎么牺牲的?”
康少南沉默了一下,眉宇间微微的蹙了蹙,半晌过后才闷声回答:“俊元是在五年前牺牲的,那时候我和他去边境执行一次危险任务,那次行动涉及我国的军事机密,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被人以高价卖到邻国,交易地点就在边境线,本来交易地点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是没想到敌国对那件东西志在必得,派出了大量的精锐部队,我们的人少,在原始森林里遭到了他们的疯狂伏击,我们三面受敌,那时候我还不是团长,但我跟俊元一样,都是从特种大队里挑选出来的。在撤退的过程中,俊元不幸被人打中了腹部,我和另一名战友要带着他撤离,但是俊元死活不走,他说他不能变成我们的拖累,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全军覆没……”康少南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
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俞晓握了握康少南的手,却什么也没说。
“临走前,他告诉我,他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你。他让我这辈子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你……”
“俊元哥哥……”康少南的话,让俞晓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现在……他终于可以瞑目了!”
两个人在墓地待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康少南这才敬了个军礼,带着俞晓离开了。两个人走到山下,坐进车子里,俞晓回头看着上山的路,眼底闪过一抹哀伤。
“康少南,那次任务你们拿回那件重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康少南看着前方的路淡淡的回答。
“为什么?那我们国家不是会有重大损失吗?”
“因为间谍偷走的,被我们调了包。”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去执行任务?不是白白送死吗?”
“因为我们内部有人被敌人高价收买了,之所以要按原计划执行任务,就是要揪出那个叛徒到底是谁?如果他一天不除,我们的国家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那个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被敌国的军方处死了!”
两个人全都沉默下来,康少南缓缓发动了车子,向着俞晓出生的W市而去。
W市距离T市有近三个多小时的路程,这是俞晓自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回老家。三个小时以后,越野车下了高速,慢慢进入了W市的市区。根据俞晓的记忆,康少南还是很顺利把车子开到了俞晓的老家。可是下了车之后才发现,这里早已经变成了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新楼房,就连周围的道路也加宽了不少。除了道路指示牌上那熟悉的路名,俞晓找不到任何一点自己熟悉的记忆。
七年,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
康少南开车带着她转遍了附近的每一处角落,俞晓还是什么熟悉的邻居朋友也没有找到。七年之后再回到这里,她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外来人员。
吃过午饭,康少南陪着俞晓又转了转,可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两个人找了个附近的宾馆住下,俞晓一晚上都在打听那些搬走的邻居的下落,可是大家全都无能为力。毕竟这里不比乡下,房子一旦拆迁后,所有的人全都不知所踪了。有些人拿了拆迁补偿款依然在这里买了房子,但有一些拿了钱去别的地方买房子了,就算想找到那些留下来的人,也要费一些力气才行。
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俞晓又带着康少南找了一上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俞晓最终放弃了继续寻找的想法,毕竟T市里还有父亲需要照顾,她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吃过午饭,康少南开车载着俞晓离开了W市。
回到T市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的五点多,俞晓让康少南先带自己去医院看父亲,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俞晓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说话声,她转身想要离开,被康少南一把给拦住了。
“你准备一辈子不跟他们见面吗?无论他们曾经犯过什么样的错,但至少有一点,他们是把你养大的人,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他们有没有虐待过你?他们已经知道错了,人这一辈子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犯过错!再说了,从他们的角度讲,你父亲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们完全可以把你的身世隐瞒一辈子,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过了自己良心这一关,你说对不对?”康少南知道妻子还在生养父母的气,缓声劝解着她。
“……”俞晓沉默的扭过头去,什么话也没说。
两个人说话间,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了,任之萍和俞加厚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到俞晓时一脸的内疚与不安。
“晓晓……”任之萍有点忐忑的看着女儿。
俞晓立即把头扭向另一边,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说。
康少南立即打圆场:“妈,她今天坐车坐的有点累,所以不愿意说话……”
一边的俞加厚自责的叹了口气,看着女儿道:“晓晓,我们知道你对我们有很大的怨言,当初你妈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们,虽然当时之萍确实是不孕,但我们之所以把你留下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你妈临终前给了我们一笔钱,我们当时的生活特别困苦,那笔钱可以让我们脱离苦海,所以我和你妈就忍不住动心了。其实如果不是你妈的那笔钱,我也成立不了什么公司,更不会过上富裕的生活。可是前不久公司被人算计倒闭,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想方设法留下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今天来医院看你爸,就是来告个别,现在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我们也就放心了。明天我跟你妈就回老家了,以后……,你保重吧……”俞加厚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女儿,率先离开了。
“晓晓……”任之萍看着远去的丈夫,依然恋恋不舍的看着养女,她没生过孩子,但是这些年,她也真的把俞晓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俞晓一直看着走廊的窗外沉默不语,直到养母任之萍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沉默的转身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明叔虽然没在门口,但是任之萍和俞加厚夫妻的话,他还是听到了一些。看着女儿沉闷的走进来,他示意女儿走到病床边坐下来。
“爸,您怎么样?”
明玉松看着女儿和蔼的笑笑:“爸没事,再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等少南回部队,我就住到您那里去,天天陪着您!”
“好!爸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晓晓呀,你真的不打算原谅你的养父母吗?他们刚才在这里很诚恳的向我道歉,这些日子虽然我受了伤,但他们的心里并不好过,他们背负了很大的思想压力,晓晓,人这一辈子,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他们对你是养育之恩呀!就算当初他们贪钱,他们没有生育能力,但他们还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养大了。如果他们真的是贪钱,那他们拿到那些钱之后,完全可以把你给送到孤儿院里,这样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安全一些,就算他们不能生孩子,也可以去领养一个,但他们还是把你养大。他们已经过了半辈子了,后半生所有的依靠全都是你,明天他们就要回老家了,爸现在没什么大事,况且他们也知错了,你就原谅他们吧。我不希望我明玉松的女儿,是如此心胸狭隘的人。”
尽管明玉松劝了女儿一个晚上,但是俞晓还是没说一句松口的话。从医院里回家,俞晓一直沉默不语,康少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没怎么打扰她。康少南做晚饭的时候,俞晓一个人去了书房,拿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一张一张的翻看着。小时候的记忆也在脑海中不停的翻腾。
记得她七岁上一年级的时候,跟同桌闹着玩,结果同桌一不小心把她撞到了旁边的桌角上,桌角上正好有个钉子头,扎进了她的太阳穴旁边的位置,她当场流了很多的血,老师吓坏了,把她抱到医院里进行了包扎,当时正好赶上放学,有个同学就跑着告诉了她的父母。母亲任之萍听说后,吓的当场差点晕倒,要知道那个位置如果扎的深一些是会死人的。第二天母亲大闹校长办公室,那个同学的家长拿了东西去她家赔礼道歉,母亲任之萍怎么都不肯罢休。以前她还觉得母亲太过分了,现在想起来,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十一岁的时候,她闹着要学自行车,可是第一次就被摔的头破血流,一瘸一拐的回了家。母亲看了之后,有一年的时间没敢让她动过自行车……
同样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很多……
一幕幕,一桩桩,全都在眼前不停的闪过……
这是一个让人纠结的夜晚。
任之萍和俞加厚从医院里出来后,想想女儿对自己的态度,任之萍就一直不停的落泪,晚上收拾东西时,有好几次痛哭出声。俞加厚也很难受,可是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他又有什么脸面去乞求女儿的原谅?
“唉……,别哭了。其实想想,晓晓她不欠我们的!抛开这二十多年的养育情,她从嫁到康家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还够了。二十多年前我们贪财,可二十多年后,我们还是为了二百万把她嫁了出去,虽然晓晓跟少南现在的感情很好,但我们不能那样想。如果真的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也许我们不会拿女儿去换公司的平安吧!所以,晓晓真的不欠我们的!唉……”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俞加厚也彻底想开了,有些东西不是你占有了,就一定是你的。
虽然丈夫的话,任之萍也能明白,但是感情的事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的下呢?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再也不肯与自己相认,她就忍不住的落泪,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就算她再怎么难过,大错已经铸成,就算她想挽回,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连早饭也没做,这种时候已经没有那种心情了。把所有的东西全都装好,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房间,两个人这才拉着行李箱下了楼,把行李箱全都放进出租车里,两个人依次坐了进去,车子慢慢的发动起来,准备离开。
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快速的驶过来,急刹在出租车的面前,任之萍和俞加厚激动的看着从越野车副驾驶上走下来的俞晓,迅速打开车门下了车,全都紧张的看着女儿。
“晓晓……”任之萍看着女儿走过来,眼泪瞬间落下来。
俞晓走到母亲面前,看着她的眼泪一直不停的掉下来,有些心疼的抬手擦了擦母亲眼角的泪,接着微微地笑了笑:“妈,爸,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准备不要我了吗?你们是不是想让你们的外孙一出生就看不到外公外婆?”
“晓晓……”听着女儿的话,任之萍哭着一把抱住了女儿。
一边的俞加厚也欣慰的红了眼眶,看着女儿歉疚的道:“晓晓,是爸妈对不起你……”
俞晓笑笑:“既然对不起我,那就更不能走了。我的茶店需要人帮忙,还有你们的外孙出生后你们得帮我照看吧?所以你们俩谁也不能走,谁也别想丢下我!”
“晓晓……”任之萍一听女儿的话,抱的女儿哭的更凶了:“晓晓,对不起……”
“妈,您女儿可是怀着双胞胎呢,我早饭都没吃就跑过来,饿死我了!”俞晓撒娇的拍拍母亲的背。
“妈给你做……妈给你做……”任之萍边擦眼泪边看着女儿笑笑。
“爸,妈,我们先上楼吧!康少南,行李归你喽!”俞晓挽着父母的胳膊向楼上走去。
和父母和好的第二天,俞晓就把茶店正式开业了。在俞晓的坚持下,康少南在家里又陪了她一周之后,便告别了家人,重新回到了部队。不过这次,他是真的接受了左师长的任务,去了军区里最落后的那个团当团长。
因为自己不受婆婆刘晓云待见,在康少南离开之后,俞晓只是偶尔回康家看看康老爷子,或者看看怀有身孕的艾琪。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转,也从医院里搬回了以前的别墅。俞晓跟养父母商量之后,跟着父亲一起搬了进去。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在父亲的身边生活过,现在,算是弥补过去的遗憾了。
任之萍和俞加厚自从明玉松出事,到俞晓原谅了两个人以前的所作所为,人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两个人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茶店,有时间的时候也跟着俞晓学学茶艺,辨别一下茶叶的种类。日子过的比以前反而更有盼头了。
明瑶的眼睛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眼角膜,复明手术也是拖了再拖。但是沈以默从来没放弃过信心,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妻子的眼睛就一定有复明的那一天。因为孔玉梦的坚持,明瑶从跟沈以默登记结婚以来,从没踏进过沈家别墅一步,不过沈观亭私下里还是让儿子带上明瑶在酒店里吃了几次饭,他几乎是看着明瑶长大的,所以对明瑶还是有一定的感情。他安慰明瑶,妻子孔玉梦一定会有想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