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果然如当地农人所言变得更急了。
涡河东岸一处乡野渡口的临河窝棚下,张行、李定、徐世英、柴孝和围着一个借来的大方桌而坐,身后还摆了两个桌子,虞常南带着一帮文书围坐了,秦宝、白有宾带着一群准备将连桌子都没有,只全副甲胄坐在后面几排十几条条凳上,然后各方各面的信使便将数不清的复杂情讯带到此处窝棚下。
至于绝大部分头领,则无一例外,全都被发动了出去。
“芒大头领来讯,他渡河后不过三里,便攻下了当面一个寨子,里面有禁军两队三百人,已一战而胜……”一名披着蓑衣挂着铃铛的信使从专门预留的船只渡河过来,拱手汇报了第一个军情,说着便去摸腰中文书。
“这类军情报我们干吗?不是有规制吗?五百人以下交战,没有预料之外、重大变动情况的军情讯息直接去找虞舍人归档,然后我们会看!”李定眼瞅着对方将用牛皮封着的文书送上,非但不接,反而严肃起来。“都挤过来,耽误了正经军情怎么办?”
那信使吓了一跳,明显不知所措起来。
“是虞文书。”徐世英坐在一旁,低着头来看地图,顺口一提,状若提醒。
李定愣了一下,回头来看。
这个功夫,那信使反应过来,赶紧解释:“芒大头领的意思是,那个寨子规制较大,防御性比较好,是不是可以运一些军资过去,作为继续攻击的大营?”
“有道理……”柴孝和恍然,立即表达了赞同,同时示意对方将文书交给他。
“不可以!浮桥、渡口数量是有限的,船只数量也是有限的,现在必须以转运军士为主,其余种种最少要等到渡过去二十个营以上再做考量。”李定从徐世英身上收回目光,顺便瞥了眼一声不吭在写什么的张行,给出自己的答复。
“原来如此。”柴孝和也随之转变了态度。
“今日肯定是渡不完的,夜间要继续渡河吗?还是趁机用船只送一些许物资过去呢?”倒是徐世英抬起头来问。
“夜间船只也要尽量渡人,这个时候一点兵力过去都是好的,比之物资,同样能救了前面人的命,倒是浮桥,夜间经过确实危险,也就算了。”张行终于开口。
“那就速速回他吧……”柴孝和回头将手中牛皮袋直接递给了后面桌子。
信使立即就往棚子后面去了。
人刚走,又一人过来,却只是拱手:“张头领有讯……”
“哪个张头领?”李定紧蹙眉头。“文书何在?”
“张世昭头领,没有文书。”信使赶紧低头来答。“只是口信。”
“张头领送什么口信?”张行这个时候倒是主动了一点。
“他说跟着大魏前太后、皇帝一起来的还有一群官员,以跟过去的六部文官为主,他跟这些人聊过以后得了当面禁军最新的一些人事情报,跟之前的情报对照后发觉多了薛万论跟牛方盛,应该是禁军在徐州处置了赵光后缺人领兵顶上去的。”信使忙不迭言语。“还有,他说冯无佚大约明日到。”
“知道了。”李定面色稍微缓和。
“薛万论……是薛常雄的长子?”徐大郎若有所思。“牛方盛……是那个南衙牛相公的儿子?”
“是。”棚子最后面,白有宾立即起身大声回应。“其实不好说这两人是顶的谁……徐州之后,加上在下,最少少了三个领兵将领,加上赵行密部,就是四个,谁也不知道是谁顶上去了……首席、两位龙头、徐帅,请许在下即刻渡河,去寻一寻在下与家父的旧部,必能起到奇效。”
“让你在此便是这个意思。”徐世英扬声来答。“只不过,若让你第一波便渡河,必然如无头苍蝇一般,撞到哪儿是哪儿,而若是等一等前线情报,今晚或明日再出发,找到你旧部的情形就多许多……”
“原来如此。”白有宾立即应声,坐下以后却还是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李定看了白有宾一眼,没有吭声,他原本想说晚一点出发,找到旧部可能性大点是没错,但依然是无头苍蝇,大概率是撞不到,这种规模作战也不可能是因为他的旧部就如何如何……但是,这个声明没必要,甚至恰恰相反,正需要此人不计回报的去做这种事情。
换句话说,正该有徐世英这种人说出这种看起来可靠其实虚无缥缈的阵前话语出来。
想到这里,李定又去瞥了眼对面正在写信的张行,按照对方以前的习性,不管是道出真相以诚待人还是像这样鼓励对方,反正他都一定会主动来做这种事的,现在这般从容,却是有了徐大郎和自己为他做事的缘故。
不管如何,人从众果然才是做大事的出路。
“牛方盛倒也罢了,薛万论那里要不要让前头人注意一下,留他一条命,毕竟转身就有大用?”正想着呢,柴孝和已经继续开口。
“没必要,现在是打仗,打仗千万不能束手束脚。”李定脱口而对。
“可以告知天王,让他留意,若有机会和条件就活捉,其余头领就不用通知了。”写信的张行插了句嘴。
“天王在哪里?”柴孝和继续来问。
“天王在对岸,往西北方向去了,还是要查看禁军可能的援军情况……”徐世英立即告知。
“西北是司马正……司马正果真会来吗?吐万长论呢?我怎么觉得连吐万长论都不会来?吐万长论按道理是三日距离,可若是他明日得知了战况,真会来吗?他不怕天王?不怕‘伏龙印’?”柴孝和连番来问。
“来不来都要防备……吐万长论来的概率大些,司马正小些……但都要防备,尤其是司马正,他若真的已经来了,必然是大麻烦,甚至是我们优势兵力下唯一要防备的要害,算是不得不防。”张行看出了柴孝和的紧张,主动来做解释。
“吐万长论不说,鱼皆罗呢?鱼皆罗在后面,肯定会拼了命的来救吧?淮右盟那群人又靠不住!要不要分兵阻击?”柴孝和继续来问。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了,柴龙头明显是第一次参与指挥这种大战,而且是兼有第一次参与军事和第一次履行龙头的身份,确实紧张。
“不用管他,因为咱们是自东向西攻击,鱼皆罗跟上来,我们也在往前走,大不了把涡水东岸全扔给他。”李定也解释了一下。
“不错……雨水是最好的阻击,派人去不是不行,但是投入兵力少了不行,多了又不值得。”张行继续来言。
“还是交给淮右盟吧!”徐大郎也随口来劝。
“淮右盟会听话吗?”柴孝和稍微放松下来,但还是紧张。
“这次还不听话,就回头往徐州去,一次解决杜破阵!”李定冷冷下了言语。
“说的也是。”
“不好整。”徐大郎忽然幽幽开口。“关键是,谁都知道这淮右盟的人名义上属了咱们,实际上全须全尾都是他自家的,不然为什么会前有辅伯石现有李子达?下面都说,这是淮右盟给咱们交的兵税,剩下的若是再要管,就要有兼并的名头了。”
“兼并又如何?”李定反驳道。
“话不是这么说,既受了命,便该是统一指挥的,但眼下战事为先,其余都可以暂时不提。”张行中止了可能会外扩的争端。
“我其实就是因为战事才提及此事。”徐世英正色道。“首席,不只是淮右盟不清不楚的,此战之后,对外自然是扫荡河北,对内却要整治起来了……”
李定微微眯眼。
“说的不错。”就在这时,柴孝和明显是误会了徐大郎的意思。“咱们黜龙帮这五六十个营的头领里面,不是人人都是打仗好手的,许多人就是因缘际会……譬如我,我如何懂打仗?这次之后,地盘再扩大几个郡,立两个新行台,便该收一收一些头领的兵权了,让能打仗的人去打仗,不能打仗的去做个郡守、分管、总管,就挺好。”
“话虽如此,行台总指挥总要有一营兵的。”李定看向柴孝和,虽然还是有些硬邦邦,但了解他的张行知道,这厮是在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和善。“就好像一卫将军也好,一个郎将也好,行军打仗时总要有三队四百五十人的兵马随时跟在身边,再加上直属的精锐卫队,才能有效指挥、灵活应对。”
“原来如此……这又是什么?”柴孝和眼见着徐世英接下了一个信使。
“徐大头领来信,他提议前十营渡河后单营行动,后十营不妨改为两两行动,这样也好衔接。”徐世英打开牛皮袋,拿出纸来瞅了一眼,便交给了身后。
他所说的徐大头领,只能是徐师仁了。
“有道理吗?”这一次柴孝和谨慎了许多。
“不行!”
“不是这样的……”
李定与徐世英几乎同时开口,然后二人对视,到底是徐世英做了解答:“李龙头之前安排是对的,因为单营行动会让禁军摸不清我们的兵马数量,还以为是之前摆在一线的十五六个营,依旧陷入麻痹……而如果过早集中兵力,他们容易察觉到异样,直接逃了,反而麻烦。”
“原来如此。”
“这样回给徐大头领,麻烦他跟大营里其余准备出击的头领做好解释。”徐世英一边说一边回头交待文书。
“这又是什么?”而这个时候,又一份讯息抵达。
“王大头领请战,希望带知世军渡河参战。”
“可以,让他在稽山休整一夜,明天跟着单大郎一起出发。”
“单大郎在何处?”
“他跟伍惊风去找伍常在那个营了,伍常在之前打的就特别靠南……现在跟鱼皆罗部已经接战了。”
“要不要派人去找一下、提醒一下,让单大郎跟伍大郎明早之前回来,不要耽误大事?”
“他们俩要是连这个都耽误了,那也是活该王五郎出头了……要是单大郎赶不及,就让王五郎留在最后压阵。”
“什么事?”
说话间,又一个牛皮袋子从加急的雨幕中撞了出来。
“韩二郎部刚刚到对岸站点汇报,雨中混乱,他营在当面路上撞到了一支禁军,数量最少两千,很可能有三千,应该是由一位郎将(鹰扬郎将)带领的整府(鹰扬府)敌军。”信使气喘吁吁,递上了牛皮袋。“双方激战。”
满员全编制状态下,禁军一卫下辖左右两翼各三位鹰扬郎将,每将以府兵制组织结构鹰扬府为单位带领两千到五千不定的人员……当然,一般而言是三千人,对应的正是黜龙军一营的设置。
这意味着战场上发生了成建制对抗,战局进入了新的阶段。
“知道了。”李定平静了下来。
“开始了。”柴孝和似乎也平静了下来。
“我们几个,挪到对岸去吧!”就在这时,张行收起刚刚写好的信,霍然起身。
众人都不反对,黜龙军指挥中枢随即渡河。
船只不大,涡河上的船也不大可能有多大,船只数量也很紧张,这里到底不是涣水,哪怕是黜龙帮按照可能的计划提前控制了不少船只,此时依然显得捉襟见肘。
柴孝和修为低,第一个乘船先渡,而刚刚渡河,他便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坏消息,一时心中沉下,然后强作镇定,立即向河东送去。
而信使尚在河中,张行便与李定一起出发了,李定乘船,张行直接冒雨腾跃过了河面,而也就是冒雨腾跃过河面的时候,这位首席忽然意识到,此战的要害在哪里了。
“李四!”
落在西岸,头顶雨水急促,散了护体真气的张三立在河堤上,任由雨水落在身上,却是扫视了河面上正在分批赶来的那些准备将们,看过了对岸尚未登船的人群,最后落在了刚刚坐船过来正要登岸的李定身上。“伱想到了吗?”
“正当其时。”李定几乎是瞬间晓得了对方的意思,甚至可能是在乘船时便已经有了想法,所以,一脚还在船上时便大声作对。“正当其时!”
“首席和龙头要做什么?”第一个渡河过来的柴孝和披着蓑衣在河堤高处放声来问。“接到信了吗?”
“要在这里结阵!”李定上了岸,宣告了胜机所在。“就在这里结阵!把河冻住!这样明早之前,除了伍常在那个营,咱们就能都能过去!”
“什么信?”张行则回头来问。
“能冻住吗?”柴孝和愣了一下,看着雨季后期湍急的流水,不由发慌,也不知道该跟谁先说。“是刚刚收到的军情……贾务根营在距离此处二十里的西南面围攻一个市集时,雨中视野不清,忽然遭遇数倍之敌的支援与反包围……要不要更改计划,让修为高些的莽大头领直接去支援?”
“不用管这个!”李定大声回复。“让莽金刚那些人继续往西进,进到淝水为止,让后面新渡河的营去做支援!”“来得及吗?”
“他便是全军覆没也不耽误此战之胜负,哪有来得及来不及的说法?”李定已经登上了河堤,来到了面对涡河的张行身后,距离柴孝和只有几步之遥,声音依旧大的吓人。“再说了,若是此间能冻住,援军源源不断,何须来不及?至于能不能冻住,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但是……”柴孝和仓促走到对方跟前,说出了关键。“真气这个东西我虽然不懂太多,却也晓得每人都是定量的,用了就要休整恢复……而且,便是首席真气深厚,其余人也只是寻常修为……若是此时用了,明日后日决战,要结阵又如何?”
“此事若成了,四十个营一夜插入对方腹部,哪里还有决战?”李定不慌不忙,却又坚定异常。“渡河便是决战!”
“那就做吧!”张行看着已经平静登岸的徐世英,扭头下了命令。“我来作阵底,徐大郎持剑引动真气!所有准备将都围过来!柴龙头去速速搜集一批木板、稻草来!咱们就在这里决战!”
柴孝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的声,他扭头便往河堤上跑去,根本不顾头顶雨水与脚下泥泞,只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来到涡河之后,在这一瞬间之前,有自知之明的他一直想努力跟上这几个人,想成为黜龙帮真正的顶梁柱之一,但这一刻总算明白,人跟人真的不一样,有的人就是闻乱则喜,有的人就是铁血铅肠,有的人就是千回百转,有的人就是心怀四海,有的人就是深不可测!
自己做好自己最擅长的后勤就好了,天下就交给这些人搅和吧!
雨更大了!
傍晚时分,东面莫名滚来一团雾,雨水、暮色、迷雾,便是凝丹高手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有效侦查,这使得战局基本上陷入到了一种只有纸张和口头转述来做判断的地步。
而禁军这里更糟糕,因为他们之前是在做战略性的转向。
跟李定说的一模一样,当多达六七万的军队,加上附从的工匠什么的,从一个近百里的东西向点状行军方略转向为南北的过程中,什么都是乱的,再加上这个雨水,一旦遭遇全面进攻,便是神仙也无法确定哪支部队什么时间在具体什么地方。
换言之,禁军的指挥体系是半瘫痪的,最起码到眼下是如此。
“这雾来的奇怪,但并不是很大,马上就要就雨冲散的,不必忧虑。”城父县城西十五里,一个连镇子都不挨的村寨内,司马进达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农舍堂屋,但自己脸上却愁容不散。“只是吐万老将军那里稍微有点远,便是送了信区,怕是也要三日才能到。”
坐在主位上的司马化达根本不吭声,只是看向屋子一角,彼处,两名军士正用长矛从砖土墙缝里拨弄什么东西。
也就是司马进达修为高,一眼看到是几只墙缝里的大蟾蜍,也是无奈:“蟾蜍是瑞兽,《太玄经补注》里也说,以前是出过蟾蜍样式真龙的,大兄何必呢这是?”
司马化达终于挤出一点笑脸:“叫的我心烦。”
“先是把人家家具物什全都扔出去,现在又要杀屋角的蛤蟆,接下来是不是要把屋子拆了?”
司马进达本想继续吐槽,但是大敌当前,还是忍住了,乃是站在那里,冷冷看着军士用长矛穿了几个大蟾蜍,然后出去到旁边屋子里找火去烤,这才回头重复了之前的话:“雾气撑不了许久,马上就散。”
司马化达点点头,却迟疑不语,半晌才问:“老七,你觉得这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黜龙帮的人突然就渡河来打我们呢?”
“封舍人,令狐将军你们怎么看?”司马进达并不直接做答,反而看向了屋内其余两人。
“应该是想把我们吓走,不愿意让我们北上进他们的地盘,谯郡是他们的熟地是一回事,荥阳的更是他们现在的根本之地,洛口敖山仓更不可能愿意让出来的。”封常想了一想,给出答复。“而且应该是之前就有定论,只要我们北上进入他们旧领,就直接动手,所以我们一动就过来了,动作快的吓人。”
“确实。”令狐行也有些赞同。“老早便听说黜龙帮有个坏毛病,凡大事要商议,大头领或者头领们举手才能定事,定了事之后怕是前头一时间没法改……但这股气势还是对的,趁我们刚刚转向,也有奇效……不过,若是被他们打懵了,疑神疑鬼转头走了,那才是中了他们计策。”
“老七以为呢?”司马化达再度来问自家兄弟。
“应该是这样,也可能是怕我们追皇帝,反向出击,以作阻碍。”司马进达想了一想,竟也无法反驳。“但这些都是猜测,现在情报乱做一团,只知道下午开始沿河一线出现了黜龙帮几个营,打了大大小小好几仗,难分胜负……”
“不是赢了吗?”司马化达诧异道。“不是说前面何稀那里赢了吗?”
“那只是何稀在城父南边凑巧围住了一个营。”司马进达正色道。“若是不能一夜攻破,明日一早人家援军抵达,救出去也不好说,甚至胜负也不好说……莫忘了,他们足足十五六个营呢,还有宗师。”
司马丞相登时蹙眉:“宗师我们也有……总之,不管如何,黜龙军兵力不如我们,战力不如我们,又是渡河过来,大军渡涡河有多难别人不晓得我们不晓得吗?所以便是现在咱们因为转向和下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胜算不还是在我们这里吗?况且前线并未吃亏……甚至占优!”
司马进达竟不能驳斥。
“大略上确实如此。”封常甚至主动来肯定。“只以之前的情报来推算,胜算到底在我们这里。”
“话虽如此,可情报还是太少了。”司马进达蹙眉来看封常。“谁也不知道黜龙帮有没有我们认知之外的准备。”
司马化达还是不吭声,只是看封常。
封常无奈只能对司马进达摊手:“右仆射,恕我直言,若黜龙帮真有大阴谋,咱们到现在没有发觉,也就活该了……而且真要补救,也该先去前线探查情报,然后再做定夺和应对。”
“封舍人说的对。”司马进达点点头干脆认了错。“是我过于忧虑了。”
“既如此。”司马化达终于也主动开口。“老七,咱们不如兵分两路,我跟令狐将军他们继续去谯县,你跟后面的牛方盛明日一早一起带兵去支援何稀,然后等司马德克跟张虔达到了,就一起商量对敌之策,解决此战……如何?”
司马进达当即蹙眉:“这种时候,大兄应该亲自留在军中才对,只有你才有威望汇集所有兵马,然后统一指挥。”
“这又不是之前说的那般,需要渡河作战,我不去就跟曹彻一个下场,现在是防御,你跟司马德克最多是军略上的争执……何须强求?”司马丞相恳切来言。“等你们战胜了,我估计梅雨也差不多了,我就从谯县南下,拿谯县的物资慰劳你们……如何?”
司马进达还要说什么,封常也赶紧来劝:“右仆射,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谯县很重要,总得有人去,而前线也很重要,总得有人参与战事,省的左仆射威望过重,而且还有万一的战局不利的情况,就更要有知兵的人去……以往的时候,不就是右仆射在前线做事,丞相在后方坐镇吗?为何如今右仆射反而不愿意了呢?”
司马进达闻言愣了一愣,然后在几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下想了一想,最终长呼了一口气,却是朝自家兄长开了口:“大兄,不是我这些日子犯倔,而是我委实担心司马氏的前途……”
“司马氏的前途……”司马化达笑了一下。
“我是真怕禁军路上散了架。”司马进达认真道。“若不能平安把禁军送到东都,使之成为咱们司马氏争雄天下的根本,那我就罪莫大焉了……若按照一些人说法,死了的人里面,真豪杰可以从红山入了黑帝爷的府邸常欢久乐,那我将来到了黑帝爷府上,有何面目见父亲呢?”
这话听到一半司马化达眼皮就跳了下,等对方说完赶紧摆手:“老七,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总把事情太当个事,咱们司马氏的底气在这里,什么撑不起来?不要说这种话了,放心去吧,咱们兄弟一定能把这事做好!”
“也罢!”司马进达点点头,然后四下看了看。“我回去视察一下兵马,整备一下,明日一早转向东南何稀那里吃掉黜龙帮的那个孤军……兄长自去谯县吧。”
司马丞相忙不迭颔首。
就这样,司马进达刚刚进来没多久,便又离去,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司马进达刚走,屋子里居然又有蛙鸣响起,这一次司马化达没有着急喊打喊杀,反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在重新响起的蛙鸣声中幽幽吐了口气。
封常看了看一旁令狐行,犹豫了一下,小心上前开口:“丞相,恕在下直言,右仆射到底是您亲兄弟,是您臂膀一般的人物,不宜生分……这几日,您二位委实有些尴尬了。”
司马化达笑了笑,微微捏了下有些发涩的胡子:“这尴尬是我惹出来的吗?”
“丞相。”封常再上前一步,就在灯前低声提醒。“右仆射真要跟你生分,只能是回到东都后,在您跟大将军之间徘徊,而没有见到大将军之前,你们自是一体。”
“说的好。”司马化达收起笑意,按着身前御用的桌案叹了口气。“封舍人一语中的,我这个兄弟现在是我的臂膀,可到了东都就是我儿子的臂膀了!”
封常明显不安,只能去看唯一同僚令狐行,后者却只是微笑,这让面色如常的封常心中大怒——不就是仗着自家是晋地名门,可以在白氏和司马氏之间游刃有余吗?不就是欺负自己是个只能抱人大腿的河北书生吗?!
此时都在一艘破船上,谁比谁从容?!
正想着呢,司马丞相又发令了:“把这个刚刚乱叫的蛤蟆找出来,弄死!”
封常只能去外面喊人。
用完晚饭后一个时辰,徐州城内不知道转了多少手的总管府中,杜破阵正在听取众人意见,而众人议论纷纷的对象,自然是今日白天就收到的黜龙帮首席张行书信。
书信中,张行以黜龙帮首席的名义直接下令,要求淮右盟不顾一切缠住鱼皆罗,否则便要帮规处置。
话语说的很重,刚刚进入徐州才两天的杜破阵不得不慎重对待。
但是,吃完饭以后,就在饭桌上开始的会议一上来,淮右盟内部便争执不下,而且不是派系分明的那种争执,乃是几乎所有人的立场都有些混沌……譬如东海这边的本土势力大多是反对,这合情合理,但东海势力的领头人,早在淮右盟成立时便是副盟主的苗海浪却认为不应该三心二意,真的触怒黜龙帮;
类似的,淮西的老伙计们也发生了分裂,除了对于黜龙帮的态度外,另一个分歧在于,一部分人认为这个时候应该趁机打回淮西,说不定能重新拿回部分淮西的地盘,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个时候应该站稳徐州为上,其余不管;
就连太保军里的军官们也发生了分裂,他们当然普遍性为黜龙帮这个派头而气不平,但依旧有人觉得不打仗是没法坐稳徐州的,之前不战而走委实羞耻,甚至太保军的首领阚棱还有一个别的想法,他认为应该南下,进攻江都!
这种争执不下的情况下,自然要看杜破阵的决断了。
“别耽误时间了,按照黜龙帮的意思,天一亮就得发兵,然后一直追到涡河边上汇集到了黜龙军主力才能算数。”苗海浪有些焦躁起来。
对面的阚棱本能想要驳斥,却被杜破阵抬手阻止:“天亮发兵是一定的。”
众人不由诧异,若是你杜盟主、杜龙头、杜老大早有决断,为何放任争执到现在?
杜破阵摊着粗粝的大手,缓缓来言:“说破大天去,咱们都是义军,都要打官军,之前是可以不打,现在都打起来,便没有躲着的道理……再说了,我们淮右盟跟黜龙帮再有说法,那也不可能是敌非友,甚至是亲眷也算的……更不要说,之前战败,是黜龙帮收留了咱们。所以,这件事的关键是,要不要全伙都动,顶着之前淮西大败的伤筋动骨,去为了黜龙帮拼命?”
众人都不吭声。
杜破阵看了看周遭,点了一人:“老马,你一直不说话,是有想法吗?”
马胜闻言一愣,赶紧起身做答:“不瞒盟主,我一开始是想回淮西的,我本就是涡口的人,但后来一想,自家又在彭城做过公人,留徐州也无妨,便犹豫了起来……后来大家说的多了,我听着都觉得有道理,就想着不如听盟主决断好了。”
杜破阵点了下头,目光扫到座中最后一个全程没有发言的人,却有些发怵,但却似乎又躲不过,便硬着头皮来问:“老辅,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没想法吗?”
辅伯石面无表情看了杜破阵一眼,又扫视了长条桌上的许多人,终于开口:“我有想法,也知道你的想法,但不说话,是怕说话了,弄得你下不了台,坏了你堂堂盟主的威风!”
杜破阵愈发尴尬,只能苦笑:“淮西一败,现在还被人呼来喝去,哪还有什么威风?”
“也是。”辅伯石也笑了。“你这个人我还不晓得吗?胜的时候是不许人说话的,败的时候倒是素来诚恳,还能让人说几句话。”
不止是杜破阵尴尬,阚棱在内,许多人都尴尬起来。
“其一,这个时候要么全力以赴,要么干脆别打,老早逃去淮南。”辅伯石言辞干脆。“因为黜龙帮越来越大,断不会再容忍你三心二意,而且你有没有三心二意不是你自己觉得的,是人家觉得的。”
不少人面色微变,杜破阵倒似乎是如释重负,准备说些什么。
却不料,辅伯石抢先一步继续下去:“其二,徐州留不住,这一仗之后,只要黜龙帮自家不坏了事,肯定要去徐州自用了!”
餐桌周围嗡的一下热闹了起来,不少年轻将领直接面红耳赤站起身来,嘴里也不干不净起来,俨然是对“黜龙帮要来抢地盘”感到愤怒。
但是,阚棱居然没有多大反应。
“都安生点!”杜破阵将自家粗壮手掌狠狠拍在案上,立即便震慑住了这些以他义子为主的少壮派。“老辅,你继续说。”
“为什么黜龙帮一定要取徐州?为什么上次张首席过来没说?”辅伯石微微敛容,做了点解释。“说白了,之前知道禁军要走,但还没走,所以徐州是前线,但从禁军走了以后,从现在开始,徐州就不是前线了,黜龙帮自然要收取自用……”
“确实。”杜破阵居然不气。“那我们去哪儿?你觉得张首席会让我们去哪儿?”
“这就要看你了。”辅伯石眯着眼睛,看向了偷自家羊的生死兄弟。“老杜,你是不是还是不甘心?给我个话。”
“是。”杜破阵倒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
“那就自请回淮西,或者自请去淮南。”辅伯石毫不意外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既想要求自主,求自强自大,那就只能去大势力的缝里去,才有机会……回淮西,替黜龙帮看住对面的王代积;去淮南,替黜龙帮挡住当面的什么梁公……看你心思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留在徐州,做个正经的黜龙帮龙头,没什么不好的。”
杜破阵似乎没有听到最后一句,他思索片刻,却又苦笑着得出结论:“去哪里,哪里是我们能定的?不还得去听我那张三兄弟的言语吗?”
“若是黜龙帮愿意让我们回淮西,去淮南,给他拼一次命也无妨。”阚棱站起身来,努力来劝自家义父。
“好了。”杜破阵抬手制止了自家的大太保,做出了最后的宣告。“诸位兄弟,路是自己拼出来的……不拼命,人家凭什么给我们出路?大家早早回去,连夜整军,明日上午,咱们全伙出动,从我以下,徐州一个人不留,直接向西攻击,打回涡口去!”
下方轰然起身称命,辅伯石眯着眼睛,看了下对面迅速起身的马胜,也缓缓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