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光佐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县所,一下马车,满脸的荒颓之色迎面可见。出门相迎的县衙属官见主官面色不愉,也不敢贸然上去询问,生怕县令一个暴起朝自己的头上撒气。有道是抄家的郡守,灭门的县令。自己在固阳这一亩三分地地上,要是惹恼了县令老爷,怕是灾祸不断。先不说县令把持着下属升迁,考察的权利,就单单是县令分配给自己一份恶差,到时候差事办不了,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肖光佐神情恍惚的走进县衙后堂,众属官不敢跟随。此时一名姓钱的主簿开口道:“县尊大人面色不佳,恐此次入府城有甚烦心事,我等身为属官,当为县尊分忧,然若我等同往,则县尊虽有心排遣亦难以启齿。不若寻一公前去开导疏通”
话音刚落,诸人纷纷同意。
钱主簿继续说道:“县丞杨公,与县尊最为亲近,且杨公德高望重,实是最佳人选。我提议由杨公前去,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思量一番后觉得此法甚好,纷纷向杨县丞拱手:“杨公,此番便请杨公前去查探缘由,县尊乃一县父母,干系甚大,望县丞务必应承。”说完一揖到底。
杨县丞见众人如此,也不好推脱,捻着唇边的短髭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一趟,诸公稍待。”说着朝后堂的方向走去。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杨县丞乃是县令心腹,这是衙署共知的事情。这次让他去,万一是个雷,也由他去顶。何况他是县令腹心,最为亲近,纵然县令有火也不至于向他发泄。要是换成其他人去...难说。
这位县令的斑斑劣迹大家可都历历在目,上一任县丞因为县令判案有不当之处而提点了一下,便恶了县令,当年的考核便给了他下等。后来县令又找了个由头把他发配到驿站去做驿丞。好好地一个正八品的朝廷命官被这个县令坑害到这个地步。固阳是中上县,本来当年要不是县令刻意压低他的考评,依照那位县丞的资历和成绩完全是可以外放一个中下县或下县的县官的。那也是个从七品下的堂官啊!现在可倒好,成了个不入流的驿丞。
这待遇可谓是天上地下啊。而如今的杨县丞当时只是个书吏,只因为善于阿谀钻营,竟成了县令的心腹。县令提拔他接了老县丞的班,可谓扶摇直上。
众人平日素来不愿与他结交,只因为此人面和心狠,睚眦必较,又阴冷贪婪。曾有商户因不肯向他行礼被他整的险些家破人亡,如此人品可见一斑。
杨县丞全名杨旦,从面相上来看,白白净净,口鼻端正,留着三绺髭须。就是双目过于狭长,破坏了端方的好面相。眼神之中时时刻刻藏着寒光,寒光所向之地就有人要倒霉。
县衙虽小,可却是最讲论资排辈的地方了,杨旦的人品姑且不论,就说他这坐火箭般的升迁速度也难以让人与他亲近。因而杨旦平日里常常往县衙后堂跑,后堂就被诸人私下戏称“蛇鼠窝。”
杨旦跟随肖光佐进了后堂里屋,见肖光佐颓坐在座椅上。不慌不忙的拿起旁边的茶壶,斟了满满一盏,递给肖光佐。
“县尊可是碰到什么烦心事了?”杨旦立在肖光佐身旁轻声问道。
肖光佐接过茶盏,汲了一口茶,刚一入口就吐了出去。:“杨旦!这是什么迷魂汤!茶里全是碎末!怎么入口!一点茶香也没有!哼!”
说着把手中茶盏一把掷在地上,茶汤混着碎瓷四溅,不少都溅在杨旦的衣袍上。
杨旦眉间稍皱,但又迅速平复,不愠不火的叫门房收拾碎渣子,又叫丫鬟从后厨提来一壶开水,自己则踱到书架上拿出一个漆金镶银的茶盒,右手拿着茶刀分出一些茶叶,亲自为肖光佐泡茶。热水一收茶香就扑鼻而来,茶叶在金黄的茶汤里如游龙般遨游,伸展。茶气一外泄肖光佐就抽动着鼻子闻起来了。
杨旦端着茶碗放在了茶几上。肖光佐拿起茶盏深深吸了一口。良久才感叹道:“茶气清馨,回味悠长!这才是茶啊!”
杨旦看着肖光佐陶醉的模样,回到客座上落座。幽幽道:“大人在家喝惯了好茶,县府的粗茶可就看不上咯”。
肖光佐也不恼怒,端着茶杯拨弄着茶盖:“本官为朝廷忧心,为百姓劳命,过点丰足的生活难道不应该?”
杨旦嘿嘿一笑:“应该,应该,卑职是没有半点意见的。可就是怕这滚烫的茶汤难以下口,唉!好东西在眼前却难以享用实在是天底下第一桩苦事啊。”
肖光佐一怔,茶汤险些洒出。盗卖公粮的事情向来只有他和仓大使知道,和米商之间的交易联络也只是自己的管家出面。仓大使自己也参与了盗卖,显然不可能把将这杀头的罪状告诉别人。黄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忠心耿耿自不必说。那这件事情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杨旦看见肖光佐面色不对哈哈笑道:“县尊不必慌乱,属下是您的心腹,又岂会自掘长城啊。不过属下奉劝大人一句,今后像有些重要书信还是妥善保存的好,这次就由卑职替大人保管吧。”
肖光佐一拍脑门,嗨!自己怎么把书信给忘了!他是自己的心腹,是可以进出自己的书房的。书信现在在他手上自然不足为奇。
肖光佐强撑着说:“你这是在威胁本官?”杨旦狭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肖光佐:“大人,卑职还是那番话,卑职是大人的心腹,又怎会自掘长城呢。”
肖光佐见事有转机,变软了下来,说道:“三川如此可是有什么条件?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一定应允。”
杨旦见肖光佐服软,眉毛一扬:“大人这是说什么话,卑职岂是趁火打劫之人。”
肖光佐心里说道:哼哼,就你?你太是了!
杨旦接着说道:“不过卑职确实是有事想请县尊援手。卑职在县丞任上已经三年了,已经熟悉了府衙的运转周旋,旦日夜渴盼报效朝廷,望县尊大人怜悯”。说着低头作揖,看不到他的神情。
肖光佐一听,明白了,太明白了。原来你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呐!想升官了,想和我平起平坐了。自己也想做县太爷了!县令有考评下属的权利,而这些考评又是一些官员的升迁资历。杨旦上一个县丞本来可以升迁一个从七品下的县官,只因为考评被耽误。此次杨旦要的是自己手里的考评和人脉。这小子,打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真是其心可诛!以他的资历,贸然给出足够能升迁的考评风险很大,一旦东窗事发,自己也难逃干系。实在为难。
杨旦见肖光佐沉默不语,知道自己也该拿出点诚意才能打动他,要是靠着手里有书信硬拼蛮干,万一肖光佐翻脸,最后只会落个两败俱伤,这不符合他的处事原则。
杨旦抬起头:“大人,城外灾民日增,可是仓里的粮食却日减,原先还可以在粮食里面掺沙拌土,现在怕是粮仓里面快见底了吧。”
肖光佐见被他说破,垂头丧气道:“你都知道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杨旦说道:“大人,恕卑职直言,您此番去青州的打算怕是有些白日做梦。”
见肖光佐要暴起,杨旦赶紧说道:“无意冒犯大人,钦差在青州的言行卑职也听说了,您此番举动无非就是想鼓动商州牧和钦差斗法,您好浑水摸鱼,趁机借粮买粮,蒙混过关对不对?可是您想过没有,一旦钦差和州牧斗法,那一定是针尖对麦芒,双方肯定都想抓对面的小辫子,一旦下手就绝不留情,您觉得,到时候您的事情还怕揪不出来?”
肖光佐听了他的话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竟然吓出来一头的白毛汗。他也不顾身着官衣,直接就用袖子擦着汗。许久才说道:“那三川,你有什么建议?”
杨旦凑上前去:“县尊,借粮也好,买粮也好,都只是扬汤止沸,不能治本,卑职这条计策则是标本兼治”肖光佐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杨旦捋了捋下颚的长须:“大人,那卑职的那点要求。。。”
“准了,准了!都依你,快说!”
“那好,卑职就献丑啦,卑职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
“何为釜底抽薪呢?”肖光佐一脸疑惑。
杨旦哈哈一笑:“大人可还记得圣旨上有一道命令叫做流民胆敢有借机作乱者,当场格杀。”说完就闭上了嘴。
“流民有胆敢借机作乱者,当场格杀。。。”肖光佐反复念着这一句,终于醒悟过来,哈哈大笑:“三川你真是我的智囊啊!你的事包在本官身上!来人呐!备上好酒好菜,本官要和三川一醉方休!哈哈哈哈哈”
杨旦不敢推辞:“多谢大人栽培,等到事情一了,卑职定当将书信奉还。”他话说的模糊,也不知道是他外放事情了结了还是盗卖仓粮的事情了结了才肯奉还书信。总之这一夜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