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和风,悄然吹过,却如同冬日般凛冽刺骨。
张笑笑站在风中,大脑在瞬间嗡鸣一声,空白一片。
深吸一口气,她强自按压下心底的不安,让自己保持镇定,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她不哭不闹,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这样冷静的她,却让萧御心惊。
这样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宁远被他派走的那段时间。
她的疏离和冷静,就像是一把匕首,即便不是对着他,依旧将他的心刺得生疼。
“笑儿……”跟着她上了马车,萧御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安慰一下她,或许给她许诺……
他心里其实明白,在这一刻,她需要的不是这些。
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那只紧握成拳的柔荑冰凉的可怕,他用自己的温暖,将那只小手紧紧地裹住。
长臂伸出,强硬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下来。
空气依旧静谧,但那堵无形中被竖起来的高墙,却已经在男人强势的动作下被推倒,消失地无影无踪。
燕公府门槛很高,七级的门前台阶,代表着燕公在整个萧国的地位。
张笑笑记得,那位曾不止一次想要害她的太后娘娘,便出身于此。
对了,还有那日见到的那个温婉的女子。
她恬静的模样,可真是与太后成两个极端呢!
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张笑笑便很是好奇,出身于同一府邸的两个人,为什么气度却完全不同呢?
那个时候,她就很想来看看这燕公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神奇的存在。
可当真正踏足燕公府的土地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只想着一件事情。
那就是,快点儿见到那个所谓的寿春城守,快点儿找到她的卿儿。
燕公府的侍卫比城守府门口的侍卫要礼貌多了。
不管燕公是个什么样的人,眼前这两个侍卫的表现,却显得主人家很有气度的样子。
哦,或许这两人客气的原因,只是因为萧御看上去很有贵气的样子吧?
毕竟,这次是萧御先去叫门的。
其中一个侍卫叫了管家,进去禀报了。
张笑笑撩开车帘,眯着眼睛打量着燕公府的府邸。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眼,就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以前来过这里似的。
张笑笑正疑惑的时候,燕公府的管家折了回来,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家爷正在前厅,请随老奴来。”
燕公府的管家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具有魅力的时候。
他一身蓝布圆领长袍,圆圆的脸显得分外喜庆。
明明看上去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可那双眼睛中却透着精光。
他看上去精明干练,走起路来,步伐也很是稳重,一看便是个老成持重的人。
张笑笑不禁对那位燕公又重新燃起了兴趣。
萧御折回来,撩开车帘:“笑儿,我们进去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她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用商量的语气。
管家有些疑惑,转过头来。
这位贵人看上去不苟言笑,以他多年识人的经验来看,这位可是个冷心冷面的主呢!
这样的人,长年身居高位,早已习惯发号施令。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样的一个人,用商量的语气说话?而且,如此地轻声细语!
纤细白皙的手指撩开车帘的一角,拥有精致容颜的女子缓缓地露出那张倾城绝色的面容。
她莲步轻移,扶着那贵人的手,一步步向他走来。
脸上是温婉大方的笑。
一双灵动的眸子,一个转动,便显得精灵活现。
管家早已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夫……夫人……”
他颤抖地说出这两个字,一双精明深邃的眸子突然变得通红,似有泪意隐隐浮动。
余下众人都是一脸疑惑。
燕公府门前的两个侍卫更是纳闷不已。
这女子的容貌,虽确属上乘,好看得紧。
可他们管家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
他一向老成持重的很,顶着一张足以迷惑终生的老实面孔,常常阴死人不偿命的,又怎么会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莫不是他们管家认识这女子?
张笑笑被人用这样激动的目光盯着,只觉得浑身不适。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躲在萧御的身后。
萧御的眼睛危险的眯起,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将张笑笑挡了个严实:“燕管家,请自重!”
即便这管家眼中并没有特别的情绪,他还是觉得很不爽。
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不允许他们这样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的女人看!
燕管家的视线被阻隔,瞬间回过神来。
到底是对这种事情游刃有余多年的老人,燕管家微微颔首,迅速掩下眼底的神色,表情也已恢复了先前的谦和:“老奴失礼了,请公子、姑娘恕罪。”
萧御的脸色依旧难看地紧。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燕管家,牵着张笑笑径直走进了燕公府。
错身而过的瞬间,萧御深深地看了一眼燕管家,将他眼里对张笑笑的打量看了个一清二楚。
方才还叫“夫人”,如今就叫了“姑娘”,再加上他的异样,一向心细如发的萧御,又如何能不怀疑?
有了刚才的经历,张笑笑便自动自发地缩在萧御的身后。
进了燕公府前厅,她也只是低垂着头,落后萧御半步。
“燕公,别来无恙。”萧御淡淡地开口,眉眼间尽是倨傲。
燕公燕时只听到门口的人禀报说是个衣冠楚楚,贵气十足的公子,却没想到进来的人会是萧御。
身为萧国分封的公爷,虽然只是在多年前萧御登基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却至今忘不了那孩子那双眼睛。
如今只是一眼,他便已认出了来人。
连忙起身,双手抱拳,就要行礼。
旁边客座上坐着的身穿四品官服的官员,便已率先站起来,怒目而视:“无礼小二,见到公爷,如何不跪?!”
“噗嗤!”
张笑笑在萧御身后正好看见这位官员的动作,她不由得嗤笑出声。
别怪她,实在是她没有见过穿着古代官袍的娘娘腔啊!
瞧那翘起的兰花指,还有那油光满面的白脸,真是俏生生一个英俊的,哦,不!这人大概也有个三四十岁了……
好吧,那也是个俏生生的小生了。
唔,栖霞宫的小全子,都没他的兰花指捏的漂亮。
“是哪个在大声喧哗?!”那人吊着嗓子,怒目瞪着张笑笑的模样,着实叫张笑笑忍俊不禁。
“哈哈哈!我的天!我受不了了!哈哈!怎么会有这么逗的人!哎呦哎呦,快别说话了!我的肚子要笑疼了!哎呦!不行了!哈哈!”
张笑笑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萧御的衣襟,另一只手捂着笑得抽筋的肚子,张笑笑整个人都蹲在了地上,就差在原地打滚了。
萧御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宽大的手掌紧握着她柔软的小手,以免她真的摔倒在地上,那一脸的宠溺,竟不见半分责怪。
燕时也被这笑声吸引了目光。
见那曾经一脸冰霜的少年,竟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来,他对那个笑声不断的小姑娘,越发感兴趣了。
然而,当看到那张倾城绝色的容颜的时候,业已四十二岁的燕时,却在一瞬间愣住了,眼底闪动着泪光,那眸子中的激动是怎么都无法掩饰的:“嫣儿……”
轻声低唤,他颤抖着伸出依旧有力的手掌,步履蹒跚。
在这个健硕的年纪,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沧桑万世的感觉,叫人觉得奇怪。
燕管家跟在张笑笑和萧御身后进来。
看着那业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他的眸底也涌上了一丝怀念。
记忆中,似乎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特别地爱笑。
颤抖的手朝着张笑笑的脸伸去。
萧御不悦地凝起眉峰,踏前一步,阻断了燕时的视线,一把将张笑笑拉了起来。
那双锐利冰寒的眸子中,写满了危险,好似只要燕时再敢往前一步,空气中便会弥漫上一层血腥味。
燕时的身体突然一窒,瞬间回过神来。
却依旧不死心地朝着萧御的身后看去。
在对上萧御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的时候,他心中一颤。
那年,他就知道,这孩子是不简单的。
如今,不过十余年光阴,他竟已成长到如斯地步,果然是天生的王者!
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张笑笑渐渐停止了笑。
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疑惑地站出来一步,看看萧御,又看看眼前那张激动的脸。
莫名的亲切感袭上心头,让张笑笑有些猝不及防。
再次见到这张脸,燕时比方才略微镇定了许多,但那双眸子中的激动却是丝毫未见,反而越发浓烈了。
“嫣儿……”他下意识地呢喃。
张笑笑疑惑地蹙了蹙眉,歪着头看萧御。
眼前这是个什么状况?
她用眼神询问。
萧御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将她重新拉到身后:“燕公。”
冰冷的声音中透着威胁,燕时一愣,连忙躬身行礼:“老臣……”
“罢了,不必如此。”萧御说着,径直拉着张笑笑走过燕时身边,在上首的主位上坐下。
此时若是还不明白这两人身份尊贵,那这寿春城守可真是白混了这许多年了。
苍白的脸上浮上淡淡的笑,寿春城守恭敬地弯腰行礼:“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者不罪,还请贵人见谅。”
“哈?”张笑笑今日郁闷的心情都被这寿春城守给逗没了,“‘不知者不罪’?大人,我读书少,您别欺负我!这话不是谦辞么?怎么从您嘴里说出来了?”
读书少……
萧御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在宫里两月光阴,她把他藏书阁里的书都看了个遍,如今来说“读书少”?
也真亏得她,说这种话,也不见个脸红的!
若是紫云跟在张笑笑身边听见这话,怕是要好好地腹诽一番了。
她们家娘娘可真是太能作了!
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
骗鬼呢!
呵!可不就是骗鬼么?
这寿春城守一张脸也不知道抹了多少面粉,白的跟地狱里的白无常似的,可不就是一只在人世蹦跶的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