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豆的灯火忽明忽暗的摇曳着，窗外的风像发了疯的骏马肆意狂奔，透过冷宫窗户的缝隙一股一股灌进来。

四周渐渐变暗，夜，漆黑的如同被泼进了浓浓的墨汁，把整个世界沾染的不留一点余色。偶尔有几缕月光，映照着高大的树木，枝桠影影绰绰，在这样的深夜里张牙舞爪。

碧如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想要起身去找点东西把缝隙挡住，让屋子里暖和一点。

才直起身子，手上便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娘娘……”碧如软软的叫到，小心翼翼的把床上的女人扶起来，拿过一旁的枕头，支在她身后，让她舒服一些。

凤无忧慢慢的睁开浑浊的双眼，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瘦骨嶙峋的脸上沟壑纵横。

她伸出粗糙的伤痕累累的手紧紧地拽住碧如，“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碧如一边用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粘人的汗液，一边回答，“已经亥时了，娘娘。”

亥时？已经四个时辰了，她发现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晰。

自从三个月前她滑胎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每次太医前来却总是说忧思过度，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想起那个过早夭折的孩子，她的眼角散发出几点泪花，在灯火的映射下，一闪一闪的，像是从河蚌里刚刚采集出来的珍珠。也愈发显现出她过于苍白的脸和乌黑的唇。

碧如看见凤无忧脸上浓郁的忧伤，知道她又想起了小皇子，那个怀胎八月就出生的小孩，不知道是因为早产还是什么缘故，一出生就满身青紫，在这个世只停留了一刻钟就早夭。

“碧如，皇上……皇上他……这段时间有没有……来过这里……咳咳”凤无忧说着，急切的咳了起来。

碧如不忍看到凤无忧失望的神色，但是也不愿意欺骗她，只默默的咬着唇，不说话，轻柔的用手帮凤无忧顺着背。

看到碧如的样子，凤无忧就知道了答案，心里更加的酸楚，他……还是不相信自己。

感受到凤无忧松开了握着的手，站起身子，“娘娘，药应该熬好了，奴婢去给您盛一碗过来。”

碧如出去后，凤无忧静静的坐着，抬头看着旧得发黄的蚊帐，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碧如因为走的太急没注意，一不小心绊到冷宫高高的门槛，摔了下去。

“呀，不愧是姐姐的丫鬟，从宫里出来的，就是比别的来的有礼貌些。”

碧如抬头就看到一袭黄衫的美貌女子，头戴玉蝉步摇，纤细的腰肢不及盈盈一握。

兰妃？娘娘在这宫里最好的姐妹。

“兰妃娘娘，您来了！您快去看看我家主子吧，自从进了这冷宫，我家娘娘食不果腹，穿的又单薄，已经卧床不起了。”

想到兰妃可能是来看自家主子碧如欢快的爬起来，连裙摆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拍，就引着兰妃去见自家主子。

“凤妃是我的姐姐，如今却进了冷宫，我肯定是要来看看的。”

本是很寻常的话，可是从兰妃嘴里说出来，再配上她诡异的表情，碧如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她们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凤无忧愣愣的坐着，她知道主子肯定又在想那些旧人旧事。

“娘娘，兰妃来了。”

听说兰儿来了，凤无忧回过头，眼里闪着一丝光彩，转了转身子，“妹妹，你来了……”

上官兰若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凤无忧，“是啊，我来了！”

凤无忧感觉有点不对劲，今天的上官兰若和往常的不一样，或者说是和她认识的上官兰若不一样，可是她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碧如，你不是要去给姐姐端药吗？还不快去……”上官兰若温柔的对碧如道。

“对哦，我差点忘了，麻烦您先帮我照顾下我家娘娘……”听到上官兰若提醒，碧如才想起来。赶忙一溜烟的跑出去。

上官兰若看着碧如离开的方向，直到碧如的脚步声消失后，才慢慢的回过头，缓缓地说，“姐姐，今天是皇上让我来看您的。”

听到皇上两个字，凤无忧激动的语无伦次，“皇上……你说是……皇上让你来看我的？”

“是的，就是皇上。”上官兰若肯定的回答，嘴角却扬起一抹讽刺的笑，然而沉浸在喜悦中的凤无忧却没有看到。

“我就知道皇上他是相信我的！”顿了顿，凤无忧又道，“既然皇上相信我，那他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呢？”

看你，你这是在做梦吧？如果不是……连我也不会来。上官兰若心里想着，脸上却没露出丝毫情绪。

“这段时间天澜国大军压境，皇上忙着呢，这不……让我给姐姐带了你最爱吃的冰糖银耳莲子羹。”

上官兰若说着伸手接过丫鬟手里端着的冰糖银耳莲子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舀了喂凤无忧。

吃吧，好好享用。这是你在着人世间最后一餐，一定要好好吃饱了，也算是成全了妹妹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啊。看着凤无忧吃的津津有味，上官兰若在心里默默的冷笑。

凤无忧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的莲子羹。

突然，凤无忧的身体一个痉挛，碰翻了上官兰若手里的碗，双手紧紧的捂着肚子，“肚子……肚子好疼！”

“你吃了曼陀罗，当然会肚子疼。”上官兰若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凤无忧。

曼陀罗？无色无味，至毒无比，人吃了后 ，会由内而外，一寸一寸的腐烂，直到死亡。

好毒啊。

“为什么？”凤无忧强忍着剧痛，忧伤的问道。

“哈哈，姐姐，你……真想知道吗？”上官兰若接近痴狂的笑着，“是皇上，是皇上要让你死！哈哈……”

皇上？不会的……不会是他，他怎么会毒死自己呢？

“你……骗我，上官兰若，你是骗……我的，对不对？”痛感越来越清晰的传达到四肢百骸，凤无忧蜷缩成一团，说出的话音越来越弱。

上官兰若伸出纤长的手，掐住凤无忧的下巴，对视着她。

“哼，姐姐！你还不知吧？凤国亡了，而你对皇上来说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什么？凤国亡了？那她的父皇呢？

“你父皇在战场上被乱箭杀死，听说他死的时候身上像刺猬一样插满了箭，眼睛大大的睁着，死不瞑目呢！”上官兰若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死了？那个高大威严的在母妃失踪后视她如洪漭，让她在冷宫自生自灭的男人，那个被她称作父皇，却尽不到一丝为父之责的男人，死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难以置信……是吗？不急，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你的皇儿，他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哈哈，你说……等你到了阴间见到他，他会不会恨你入骨，恨有你这样一个母亲？”

“不可能……”凤无忧吃力的摇着头，她那么爱他，处处小心，怎么会是她害死他呢？

“没有什么不可能，就是你害死他的，如果不是你贪恋皇上身上的温暖，怀着身孕还和皇上鸾凤颠倒，皇上又怎么又机会在嘴唇上下毒，毒害你的孩子？”

上官兰若吐出的真相一个比一个更恐怖，凤无忧觉得她的心被凌迟了，像被人用刀子一刀一刀的切着，疼痛无比。原来都是他，那个她心心念念爱着的男人！

凤无忧已经不想再听下去，或者说没有勇气再听下去。她吃力的用双手捂着耳朵。但是上官兰若的声音还是像魔音一样传来。

“还有你娘，宠冠六宫又怎样？还不是被陈皇后软禁起来慢慢折磨。”

凤无忧的大脑一片空白，母妃被陈皇后软禁了？母妃不是跟着男人私奔，离宫出走？

错了，恨错了。

她以为母妃抛弃她，不要她了。她以为她后来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母妃，却原来母妃只是迫不得己。

两行血泪留下，她突然好想那个洁白如莲的女子，想念她午后暖暖的怀抱。

那父皇呢？他一直以为母妃背叛了他，而对自己不管不顾。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痛心？

碧如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凤无忧扑倒在床边，像个球一样的缩成一团，嘴角溢出鲜血，像鲜红的朱砂，触目惊心。而兰妃娘娘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家主子。

“啪……”碧如的手一松，药碗打翻在地上，滚烫的药汁溅出来，落在碧如光秃秃的脚上，那个地方立刻红肿了起来，然而她却一点都没感觉到痛。

她疯一般的跑向床边，扶起凤无忧，用袖子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却怎么擦也擦不尽，她哇的哭出来。“娘娘……您怎么了……娘娘，等我，我马上去给您找太医。”

“来……来不……及了。”凤无忧拉着碧如的手，声音断断续续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看着这样的凤无忧，碧如心痛得无以复加。她轻轻的放下凤无忧的身子，向上官兰若扑去。

“是你，是你害了娘娘，我要杀了你……”

许是因为碧如用力过大，上官兰若重重的摔倒在地，碧如拔下手里的银簪就要刺下去。上官兰若被吓的大叫，身上的气度全部消失，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和碧如扭打在一起。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过来帮忙……”上官兰若声嘶力竭的叫着。

旁边的几个丫鬟婆子赶忙上去拽住碧如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着。

突然，碧如挣脱了丫鬟婆子的拉扯，向前倒去。头磕在了桌子的尖角处，砸出了一个血窟颅。

鲜血像涨开了的水，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出来。

“碧如！”凤无忧看着这一切，却无力改变，天知道，她有多痛恨这样的自己。

这时候上官兰若转过头来看着她，“姐姐，这是她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啊……”凤无忧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喉间一甜，黑色的血流的更多，印湿了嘴唇，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妖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