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书抱着一大摞要签字的文件过来敲老板办公室的门,可惜里头已经没人回应。
这会儿都已经九点多了,老板还没来上班。
小秘书欲哭无泪。
要知道周勀在下属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特别是最近几年,只要没应酬和出差,几乎每天都是全公司来得最早,下班最晚的那一个。
可最近一周不是无缘无故“早退”就是无缘无故“迟到”,甚至还有两次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旷工”了,一整天干脆没来,实在奇怪得很。
小秘书最后敲了两下门,绝望,抱着东西要走,一转身却见周勀已经从电梯里出来,一手拿着大衣,一手正握着手机跟谁在打电话。
“…我跟刘主任和吴院长都通过电话了,医院那边应该都已经安排好……刘主任说手术治愈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我?我刚到办公室……”
周勀一抬头便看到门口抱着文件的秘书,冲她比了个手势,按密码开了门。
进去之后秘书见他也没挂电话的打算,不敢吱声,就站跟前等。
“…你今天一天都在医院?午饭吃什么?需不需要我叫小赵给你买点过去?……我下午有个会,要是结束得早可以过去接你……好,先这样,挂了……”
周勀含着笑把手机扔到桌上,抬头见小秘书碉堡似地站在那。
天哪天哪,看来老板真的是谈恋爱了,真的是有第二春了,刚才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实在太明显,他甚至都不带掩饰一下,所以最近今天大伙儿的猜测都是对的喽?
小秘书一通心理建设。
周勀拿手叩了两下桌面,“找我签字?”
“啊,是,是的!”小秘书这才回过神来想到办正事,赶紧把手里抱的文件搁桌上。
周勀今天确实心情不错,签字也爽快,发现几处错误竟然都没发火。
小秘书抱着文件出去,关上门的那一刻长长舒了一口气。
……
两天后小芝进行手术,刘沛强主刀。
手术时间定在上午,上午九点开始。原本那天周勀要留在医院陪她,但是刚好市里有领导过来视察,实在没法走。
常安独自把小芝送进手术室。
小芝很乖,也很勇敢,进手术室之前常安握住她的手。
“等你从这里面出来,养好病,安安妈妈带你去学校报名。”
孩子似懂非懂,却知道拼命点头。
一路把她送到手术室门口,家属不能进去,常安觉得应该还需要再交代一点什么,可是喉咙梗得厉害,最后也只是用手轻轻蹭着小芝的头,自己压下去用额头顶了顶她的脸。
“小芝最棒是不是?”
“爸爸会在天上看着你,加油!”
“嗯,加油!”一只枯瘦的小手轻轻勾了勾常安的手指。
常安努力笑了笑,“进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在那天阳光甚好,手术室门口的走廊被照得通亮。
常安目送小芝躺在床上被护士推进手术室,沉重的大门合上,红色警示灯亮起来,她终是忍不住双手捂住脸。
很难想象,一个才六岁左右的孩子要独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面对器械和麻醉,进行一场如此浩大的手术,可这是她生的唯一希望,就如跟生命赛跑,这场手术便是赛场。
常安独自坐到门口的长椅上,双手撑住额头,她在心里为孩子祈祷,权哥,要是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小芝手术成功。
大约十点多的时候周勀打过一通电话。
“手术情况怎么样?”
“还没结束,不清楚。”常安的声音哑哑的。
周勀问:“哭过了?”
“没有。”
她是真的没哭,只是心里不得劲,浑身都是无力感。
周勀那边轻轻叹口气。
常安想起来他今天要接待上头来的领导,怎么会有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
“车上,去施工现场。”
“旁边没人?”
“小赵和徐南,怎么,你有话要说?”
“没有,怕你打电话不方便,所以问问。”
那边嗯了一声,一整个早晨他确实一直在忙,也就坐车去工地的路上才逮到机会给常安打了通电话。
他知道小芝在她心里的地位,所以这会儿心里有点担心。
周勀又看了下腕表。
“这边完了还安排了午饭,你一个人行不行?不行的话我让徐南先过去。”
“不用了。”
“我担心你一个人在那边没照应。”
常安抬身往墙上靠了靠,说实话她此时真的需要有个人在身边,尽管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握一下她冰凉甚至有些发抖的手都行。
可是周勀太忙了,今天这种场合更是走不了。
“没关系,过来也是空等,我一个人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
常安假装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孩子了,没事,你忙吧,有事我会找你。”
周勀那边挂了电话,常安闭着眼靠在墙上喘了一口气。
那会儿过十点半了,小芝已经被推进去近两个小时,常安始终以同一个姿势坐在那,偶尔走廊里经过几个医生或者护士,她神情绷得很紧。
十一点多的时候徐南过来了。
常安愣了下,不是叫他别安排人过来的么。
“太太,周总让我来给您送午饭。“徐南递过来两只纸袋。
常安勉强笑着打招呼,“谢谢,麻烦你还特意跑一趟。”
“我没事,主要是周总担心您。”
常安接过纸袋,“你们吃过了?”
“还没,周总刚陪市里领导视察完工地,这会儿应该一起去吃午饭了,他不放心您,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常安没再多问,把纸袋搁长椅上。
徐南:“您去吃点吧,趁热。”
常安实在是没胃口,但人把饭都送过来了,不吃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她打开纸袋看了眼,却只拿了块三明治,把余下东西搁旁边。
“你也没吃饭吧?一起吃点吧。”
徐南跟常安虽说不是特别亲近,但毕竟也算熟了,他倒也没客气。
两人并排坐在那开始吃东西。
都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加之周围压抑的环境也不合适,所以起初都挺沉默,就中间徐南给她拧了一瓶水。
“谢谢!”
“客气。”顿了下,徐南又见她吃半天也没吃下去几口,知道她心里担心,想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作罢。
常安吃几口就不吃了。
徐南心里有点慌,老板让他过来送饭,结果她就吃了两口三明治,回头被老板知道估计又得不高兴。
这差事没办好啊,年底了,徐南还想着要多拿点奖金。
“要不您再尝尝这个?”
徐南又递了另一只袋子,常安之前没注意,打开看到里头摆了一只精致的纸盒。
“周总说您喜欢吃甜品,让我过来时给您捎一份。”
徐南帮常安把盒子拆开,居然是一只很小巧的蛋糕,上面点缀了马卡龙和花瓣,还是心形,漂亮精致得有些过分。
常安被这架势吓了一跳。
徐南不大好意思地撸了下脑门,“也不知道您平时喜欢什么口味,随便给您挑了一个,店员说是招牌新品,要不您尝尝?”
常安抬头看徐南,他目中饱含期待,又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好意思。
这表情总算把常安逗乐了,她笑了一声,问:“在他身边当差很辛苦吧?”
徐南起初还没明白意思,愣了两秒才懂。
“您是说周总?”
“嗯。”
“没有,没有这回事。”他嘴上否认,可是眼神表情里的忐忑已经出卖了答案。
常安笑意更浓,“他掌控欲强,平时也很少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工作上周勀总有超乎常人的自信和行动人,所以绝对大刀阔斧,全凭一人做主,这点在圈里已经出了名。
徐南推了下眼镜,略带僵硬地笑了声:“但周总思路清晰,目光长远,基本他看上的项目就不会赔钱。”
这点常安也知道,他虽自信,但并不自大,棋局总是摆在心里。
“这几年公司发展得很快,全凭周总眼光独到,下手又快又准,特别是融安这块上,圈内算是一个奇迹。”
用短短三年打造出国内首屈一指的商业地产,这点确实无人能及。
“但是周勀这几年也确实很辛苦,几乎把全部精力都花在工作上,压力很大,只是外人看不到而已。”
之前还有些尴尬的徐南,话匣子打开之后就有些收不住。
“特别是最近IPO进程接近尾声,计划年前赴美上市,周总的压力可想而知。”
关于荣邦上市的事常安也知道,网上时有新闻,但她从来没问。
“年前就计划上市吗?”
“原计划是这样,但前两天周总说可能需要推迟。”
“为什么要推迟?”
徐南又推了下眼镜,目光似有若无地看着常安。
“他没说具体原因,但我猜测,可能是因为您。”
“因为我?”
徐南觉得话到这份上,不如干脆挑明吧。
“周总很在乎您,您能回来他很高兴,所以想多花点时间陪陪您,可是如果年前上市,这阵子需要长呆美国,您这边就照顾不到了。”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小芝又刚好要做手术,他大概不想在这个时候把您一个人留在国内。”
常安愣了下,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转念又问:“计划是能改就改的吗?”
徐南一脸迷样,大概也是反应了两秒才懂她的意思。
“照理不应该这么做,因为前期方案都是按照计划来做的,一改后面很多事都要跟着动,而且这种事变数太大了,上市团队那边这两天也一直在给周总施加压力,但他好像听不进去。”说完徐南很无奈地笑了两声。
常安一时哑然。
尽管她不懂中间的具体操作,但近一年荣邦的重头都在IPO上,这就好比一艘巨轮高歌猛进,眼看就要进港了,却在最后关口突然停了下来。
常安从未没想过自己的存在会让周勀作出这么大牺牲。
“回头我问问他。”
“啊?您要问什么?”徐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赶紧补救,“周总做事还是挺有分寸的,相信他推迟计划应该有把握,而且我刚才说的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说不定周总有自己的打算。”
常安见他又急又怯的样子,忍不住又笑。
“我知道,我只是问问,不会出卖你。”
“……”
徐南只能笑笑,摸着鼻子转过身去,心里暗骂自己说话不动脑子。
此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又隔了一会儿,突然一穿蓝色衣服的男护士提着一只保温箱匆匆忙忙跑过来,一直跑到手术室门口,门开了,从里头探出来另一名手术护士。
“血取到了?”
“在里面!”
常安一听赶紧跑上前,“怎么了?是不是手术出了什么问题?”
当时手术护士还站在门内,大概没料到这时候家属会凑上来,接过保温箱之后情急之下推了常安一把。
“家属别堵门口,去外面等!”
这一推可好,常安看到对方手套上的斑斑血迹,心里更是没了主意,可手术室的门已经迅速关上。
徐南拉住男护士,想要问一下里面什么情况,可男护士直摇手,推说不清楚。
常安一下靠到墙上,面色发白。
徐南赶紧安慰:“您先别太担心,手术过程中输血很正常。”
可是常安又何尝不知,一般手术之前护士都会根据输血量备好要用的血袋,临时做到一半匆匆忙忙再调血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那时差不多快一点,常安耐住性子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手术室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太煎熬了,似乎每分每秒都在焦虑中度过,既盼着门早点开,又害怕最终出来的会是坏消息。
常安摸了下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带烟了么?”她问徐南。
徐南愣了下,“不好意思,我平时不抽烟。”想了想又问,“您想抽烟?我可以现在下楼给您买一包。”
常安低头舔了下嘴皮。
“不用了!”
她又逼自己坐到椅子上去,双腿并拢,身体直直挺着,时不时瞄一眼对面的警示灯。
那模样看着没什么,可脸色发白,眼神里满是克制的焦虑。
徐南想着一会儿要是孩子手术真出了问题怎么办,估计常安会奔溃,而他到时候该怎么处理。
越想越棘手,越想越担心,情绪也被弄得焦虑无比。
时间就在情绪反复中一秒接着一秒过去。
两点,三点,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整整五个小时了。
常安到最后已经双手抱住头,曲膝,整个人快要缩成一团,以至于田佳琪带蒋琴过来她都没打招呼,还是徐南跟她俩大致说了下手术情况。
本来走廊里还挺安静,结果田佳琪一来就有些闹腾起来了,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跟蒋园长聊着什么,一会儿又拿着手机在发语音。
她好像加入了一个义工群,里面好些人都曾去向日葵当过义工,自然认识小芝。
这种“做手术”的大日子,田佳琪代表众人过来,肯定要随时在群里告知手术情况。
常安在滴滴滴的微信声中变得越发不安,唯一好的是田佳琪从头到尾没过来烦她,这点上还算知趣。
这种“热闹”景象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过四点了,走廊里的光线都开始变得微弱下去,常安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正这时……
“周大哥!”突然听到田佳琪喊了一声。
常安抬头。
周勀从电梯那头几乎小跑过来,形色匆匆,田佳琪半道迎上去。
“你怎么过来了。”
可周勀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常安坐的椅子前面。
“怎么样?”
常安抬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眸光,突然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什么坚强独立,说到底都是因为身边没有人,无人依靠时都会产生一种没道理的孤勇,可是一旦身边有人,本性里的脆弱和无助就会立马露出头来。
常安觉得克制半天的担忧在那一瞬间到达顶峰。
周勀却被她湿润的眼睛吓到了,一下坐到常安身边,伸手把人揽过来,手掌一下下撸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常安吸了下鼻子。
“小芝到现在还没出来,我很担心。”
“就为这事?”
“快七个小时了。”
“这是大手术,七个小时很正常。”他语气极其平静,可是手臂把常安箍得很紧。
大概就是他身上这种四平八稳,好像天塌下来都不要紧的冷静,在某些特定时刻总是能给常安带来很多安全感。
“真的正常?”
“当然,七个小时而已,这种手术起码六到十个小时之间。”
“可是中午的时候我看到有人送了两袋血进去。”
“一袋血也就400cc,这种手术中途取血是常有的事。”
他像一个长辈似的,不厌其烦哄着常安,语气平和,表情温柔,那画面完完全全就像家长在哄孩子。
旁边徐南推了下眼镜,当没见着。
蒋园长却想愣直眼,这算什么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剩下田佳琪,表情郁结,心情复杂地站在那,她之前虽已在医院撞见过两人的亲密,但并不清楚两人的真实关系,之前打电话给刘舒兰也只是抱怨周勀在外面找了女人,但还没人告诉她,这个“女人”是名副其实的周太太,以至于她现在亲眼目睹周勀对她的态度,细致,温柔,还有眼神中昭然若揭的心疼和担心,已经远远超出了田佳琪的想象。
这可是前段时间刚拒绝她的男人啊,口口声声说着忘不了亡妻,怎么一转身就又去哄其他女人,而且还哄得这么走心!
田佳琪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
就这时门上的警示灯突然灭了,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几位医生先出来,为首的便是主刀刘沛强。
常安“嗖”地一声站起来,无奈久坐导致头晕,加上又有点贫血,身子剧烈晃了一下。
周勀赶紧扶住,“怎么了?”
常安摇头:“没事!”
她推开周勀走过去。
“刘主任,孩子怎么样?”
刘沛强确实也已经上了年纪,现在做完一场这种耗时长的手术也有些吃不消。
他摘了眼镜和口罩,缓了下,“手术很成功!”
短短五个字,对方声音也不大,可像是某种盖棺定论,她苦熬七个多小时终于等来这条好消息。
“也就是说,小芝没事了?”
“目前看来应该是这样,但后面还有一段术后康复期,只要这段时间能够平稳度过,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常安听完激动无比,手指掐着周勀的手臂。“听到没有,小芝没事了,她没事了。”
周勀也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弄得有点撑不住了,拍了下她的肩。
“听到了,你先别激动!”
之后周勀跟刘沛强和随行的几个医生道了谢,很快小芝也被推了出来,直接进了加护病房。
因为人还没醒,加上加护病房有探视要求,人没醒之前连家属都不能探视。
蒋琴见状留了一会儿就走了,徐南眼瞅着觉得在这也不方便,便凑过去问田佳琪走不走,起初她还想再呆一会儿,可徐南充分发挥了一个耿直男的潜质,硬生生把田佳琪给“劝”走了。
加护病房的走廊上只剩下周勀和常安两个人。
常安站在窗户外面往里看,里头一张病床,小芝独自躺在那,身上插满各种管子。
她用手指摩挲着玻璃。
“小芝很乖,又懂事,可是为什么这么小就要承受这些?你说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不是很不公平?”
她对着玻璃里头的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周勀不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说:“会好起来的,刚才刘主任也说了,手术很成功。”
可是常安低头,似很痛苦地喘了一口气。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她握住拳头,指甲一根根掐入肉里。
她总告诉自己愿意收容小芝是为了报恩,可是内心深处明明埋着另一种情绪,类似于渴望,弥补,寄托的感情,只是从不愿诚然,只是默默摆在心里。
好一会儿,常安再度抬头,已经把刚才有些奔溃的情绪收拾干净。
她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开口:“等她度过了术后恢复期,我想正式去办领养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