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商店可没有百货大楼让人发怵疯狂的人流,这里来往的人们衣衫齐整讲究,昂首挺胸地出入硬生生装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偏偏周遭的人也吃这一套,满眼羡慕地仰望着。
这里的门窗明亮,门打开闭合都会碰触到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而鼻息下是淡淡的玫瑰花香。柜台、货架都是棕色高档木料打造,就是地上也铺了层同色的地板。
这也是百货大楼售货员所仰望的存在。
一个售货员拿着拖把拖着地,见几个人进来,便往众人脚下怼着,骂骂咧咧道:“不知道穿皮鞋进来吗?棉鞋踩一脚的泥,这不是增加我们的工作量?你们负责发工资啊?”
方叔、方婶甚至方红叶的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小家伙们揪着大人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身后。
售货员们和顾客听到动静都抬起头瞧了瞧,然后跟没看见人似的各忙各的,神情里还带着明显的鄙夷,让方家一众人颇为难堪。
“知夏,算了吧,咱进来看一眼就行。这里东西又贵还要啥外汇券,”方婶子凑到安知夏耳边小声说:“咱就是在这里买了东西,也不舍得用呀。”
安知夏笑笑,看着几个人道:“这里开门做生意就是让人进来的,看一眼又不要钱,为什么还分个三六九等?哪怕有得货品需要外汇券,不还有些高价货吗?
如果售货员不像招待其他客户一样对待我们,一副恨不得让我们抓紧滚蛋的马脸,那还不如直接在门口挂个牌子,洋人、有钱有身份的人请进,其他人禁止通行,我就瞧瞧明儿个这里会不会关门大吉!”
一句话砸得店里所有人精神一振。
“小同志你怎么说话呢?我们这不是忙着吗?你们随便看看,我们还能撵你们出去不成?我们同事工作多,心情烦躁说了两嘴,你至于上纲上线吗?”一个年长的售货员蹙着眉不悦地说,“别拿着自己穷说事,谁家里没个穷亲戚?现在社会好了,只要你有志气,去哪里不能混出头?用得着来我们这里逞威风!”
“那可不是,这里的东西也不是你们能消费的起得,”一个穿着呢子兔领大衣盘头的女人嗤笑娇声道:“你们自己来这里找难堪,还能赖旁人?看一眼是不要钱,但你们带着泥点子进来,人家同志不得费水擦地?也不知道身上带没带咬人的虫子,还得喷点驱虫水,麻烦着呢。”
安知夏感觉到房礼希和房颂言拉扯自己的力道重了些。她低头看去,俩小家伙都垂着头躲在她身后,浑身弥漫着股她都难以透彻体会的复杂情绪。
她微敛着眼睑,房家俩个大点的孩子是在京都住过的,哪怕离开了四年,也不会跟其他孩子一样怯成这样。唯一能够解释的是他们认识这个兔领女人,而引起他们如此反应的,那必然关系亲密。
望着房礼希隐忍偷瞄的小动作,她突然想到房垣口里的嫂子。安知夏冲着那女人望去,其眉眼精致,带着电视里沪市复古风,只是眉毛太细,眼角上扬,唇角又平,颧骨微高,刻薄之气从每一个毛孔里泛滥出来。不过细究下来,三个孩子跟她确实有那么点像。
她轻笑着将帽子摘下来,露出清绝的容颜,满意地看到女人嫉妒得狰狞的脸,“友谊商店可是国家开的,设置外汇券不过是方便外国友人的购买,可从来没说限制国人的进入。咱夏华是老百姓的夏华,可不是家里有点钱,自个儿有个工作就高人一等,可以能拿鼻孔示人,你们不知道自个儿鼻孔太大、鼻毛多,很丑吗?”
不给人还嘴的机会,她又继续道:“呵,拿着国家发的工资就要勤勤恳恳干活,哪里能一边享受高额待遇,一边抱怨活上门?没有我们给你创造工作,店里不需要清洁工,你去哪里挣钱?
呵,难怪你只能当清洁工呢,笨手笨脚、怨天尤人外,脑子还不灵光,穿皮鞋脚上就没有泥了吗?想要人脚上干净点,你们怎么不在门口放个毯子让人去去泥?”
那清洁工脸涨得通红,“你不让别人瞧不起你们,你,你不也瞧不起清洁工?”
“错,只要凭借着自己努力干活挣钱的劳动人民都值得人尊重,可你刚开始就没有尊重我们,那我们脑子有病还要尊重你?”说完,安知夏看向那个主管,视线在其脖子上挂得工作牌上停了下,虽然距离十米,可她依然看得十分清楚:“翁主任是吧?我跟嫂子都是城里正式工,家里有车有房,不见得比你生活拮据。我叔和婶是从江州来的,对,他们是农民,在地里劳作混个肚饱,一年里最开心的除了过年,就是交公粮的时候。
辛劳一年的粮食哗啦啦毫不心疼地入了粮库,然后分发到我们的手中。为什么?因为他们在为国家解决百姓饥饱问题做出了实在贡献,他们骄傲,他们自豪!
翁主任每个月领供应粮食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就是农民兄弟的慷慨才让你养得皮白肉嫩?要是他们克扣你几斤粮食,换成钱,去哪里不逍遥快活?
而此时此刻,他们被你指着鼻子说穷是错误?呵,全国上下谁不以此为荣?穷怎么了,没有金钱腐蚀本心,一心向国家和人民,艰苦奋斗有什么错!”
翁主任也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暗道不亏是小卫兵,这嘴皮子能将黑得说成白的。她只能扯着抹笑容,“几位同志你们随便看看,小赵,你来招待下。”
被点名的售货员立马应声走过来,没敢看安知夏,笑着领着他们去柜台。
兔领女人嗤笑声,“我当是什么玩意啊,原来不过是拿着鸡毛当利剑的小喽啰,耍嘴皮子逞英雄。呵,翁姐,我估摸着她是在那群穷亲戚面前逞威风呢,却拿着咱做筏子。
也就是你脾气好,要是我早就拿着扫把将人轰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