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野镇。
“杀!!”
士卒的喊杀声从外头不断的传进来。
屋内很是干净,墙壁上挂着各类的宝剑。
两位身材魁梧的壮汉就坐在屋内,再无他人。
杨忠坐在上位,一只手抚摸着胡须,仰起头来,模样倨傲,另外一只手捏着酒盏,一饮而尽。
另外一位将军,则是坐在他的身边,一边给杨忠倒酒,一边说道:“按着将军的吩咐,几个营寨都修建好了,这下,我们跟齐贼可就是挨着了,随时都能交手。”
杨忠板着脸,“韩将军出力不少,我定然会为您表功。”
韩雄急忙低头,“岂敢,国公,这筹备军事,本就是我该做的,只是我那个儿子,到如今,也不曾有过什么出征的好机会.若是您能磨砺他一二,那是最好不过。”
“嗯,将军有个好儿子啊,虎熊之将,往后定能青史留名,不坠家风。”
“哈哈哈,我这小儿不成器,哪里能比得上您的儿子,年少便得重用,往后定是辅国之臣.”
“您吃酒。”
韩雄再次为对方倒了酒,就在两人要说些更重要的事情时,忽有人推开了门,急匆匆的撞了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阵冷风伴随着喊杀声冲进了屋内,险些将酒盏给掀翻。
韩雄有些愤怒,他看向了门口。
韩擒虎赶忙拜见了两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看看你,这般急躁,成何体统?!”
“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为将者,最重要的便是要沉着冷静,不可急躁!”
韩雄训斥了他几句,韩擒虎急忙认罪,随后,他抬起头来,满脸的笑容。
“国公!阿爷!天大的喜事!”
“刘桃子出兵了!先锋是个胡人,叫破多罗的,已经打破了我们几个新寨,我们可以出击了!”
看着满脸堆笑的韩擒虎,韩雄肃穆的说道:“我军受挫,你竟还如此欣喜?!”
“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唯!”
韩擒虎行了礼,又看向了杨忠,“大将军,我只求能跟在您的身边,愿为您的先锋!”
“出去!”
韩雄不客气的说道,韩擒虎再次低头,转身离开。
韩雄无奈的看向了杨忠,苦笑着说道:“我家这小子太年轻,还不知道许多事。”
“无碍,做将军的哪能不好战呢?”
杨忠清了清嗓子,“那就说回正事吧。”
“你来负责联络突厥人。”
“我们说的话都不管用,那就让突厥人替我们来说吧。”
“他敢无视我们,却未必敢无视突厥人。”
两人低声谈论了许久,杨忠这才起身离开,当韩擒虎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时,屋内只剩下了他的阿爷,杨忠早已不见了人影。
韩擒虎张望着左右,“阿爷,随国公.”
“坐下来!”
韩雄不悦的训斥了一句,韩擒虎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韩雄沉思了片刻,张开了嘴,却不知该怎么去说。
屋内有些寂静,韩擒虎先开口打破了宁静,“阿爷,出了什么事?”
“无碍.我.擒虎,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要出去作战呢?”
“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
韩雄这才点着头,“对,你说的不错,那随国公要出征东贼,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
“自然如此,阿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要说起这些?”
韩雄再次迟疑了下,“这次出兵,你得避开刘桃子。”
韩擒虎愣了下,“阿爷,我不太明白.”
“那就给你说的明白些!不要执着于刘桃子,目光要放的长远,要盯着晋阳,别盯着边塞,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要攻打晋阳,自然要先攻打边塞,刘桃子并非庸人,若是绕过他去攻打晋阳,他定然断后,使我们全军覆没,要攻打晋阳,又岂能避开刘桃子?”
“如何攻打,那是随国公来定夺的,你能想到的事情,他也能想到,你不必多舌。”
“我只是想告诉你,勿要盯着那刘桃子不放,更不要老是劝国公去攻打刘桃子。”
韩擒虎认真的说道:“阿爷有所不知,这刘桃子,绝对是大周的强敌,他当下经营边塞,一日胜过一日,边兵军势之强盛,直逼当年高洋在时,国公也觉得他是心腹大患,必须要先除了他,我觉得,便是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得先灭了刘桃子!”
韩雄捶了下案,“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国公出兵,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是为了去消灭哪个将军,刘桃子兵势极强,何必与他死战?你往后要跟国公出征,老老实实去做他交代你去做的事情,勿要多舌,更不要自作主张。”
韩擒虎似是有些听明白了,“国公根本就不想消灭刘桃子?也不想真正拿下晋阳??”
“那他为何要出兵?就为了捞点军功??”
韩雄平静的说道:“战事不只是交战,还有许多沙场之外的事情。”
“灭了刘桃子,或许对大周有利,或许会灭亡大周。”
“你还年轻,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照办就是。”
韩擒虎毕竟读过许多书,在暂时的失神之后,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许久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来,脸上出现了些失落,他问道:“阿爷,倘若将军们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不理会国家大事,那国家还能长久吗?”
韩雄板着脸,大手一挥。
“这件事你勿要问我。”
“可以去问宇文护。”
从韩雄这里出来,韩擒虎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仰起头来,脸上满是苦涩。
这些时日里,他可是相当的忙碌,四处在刘桃子的那些城镇周围设立营帐,就等着对方主动出击,创造一个消灭敌人的借口,将这个心腹大患给抹除掉。
可方才与父亲的谈话,让韩擒虎猛地醒悟。
随国公根本就不在意刘桃子会不会成为心腹大患,这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借口,一个出兵的借口。
目的有许多,却没有一个是为了天下。
想起自己这些时日里跑前跑后,忙碌不休的行为,韩擒虎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这书里记载的东西,怎么一到了身边,就变得截然不同了呢?
韩雄方才的话,也表明了大军一定会出征,韩擒虎也能随军出击,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没有原先的那般激情了。
回到自己的院,韩擒虎便将自己书房内的藏书都取了下来,放进了盒内。
次日,他便领着自己的军队离开了沃野,前往金河交界处,继续自己的使命。
整个大周都变得有些热闹,各地的军队磨刀霍霍。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年会有一场极大规模的东西交战。
这却是所有将军们都期待的,尤其是那些野心勃勃,渴望着继续增加自己权势的将军们,战争是他们得利的最大途径。
与此同时,玉璧城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骑士们不断的来回狂奔,进进出出。
在冬季,信鸽几乎派不上用场,只能靠着人力来传递消息。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
韦孝宽坐在炉火前,愣了神。
就连文吏的禀告,他都没听的太真。
“将军?”
文士打断了韦孝宽的沉思,韦孝宽这才看向了他,苦笑着说道:“老了便是这样,没多少精力你继续说,这次我定然认真。”“刘桃子又派遣麾下将士在各地担任郡尉,游徼,收复各地的郡县兵”
韦孝宽再次愣神。
文士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说着。
不知过了多久,韦孝宽这才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了。”
“高湛竟派高阿那肱去对付刘桃子.可笑啊。”
“当下各地将军们又急着去开战。”
韦孝宽皱起了眉头,“现在,不开战才对大周有利,刘桃子这次虽拿了朔州,可做事比过去都激进了许多,若是没有外人,他们一定会先打起来。”
“高湛虽然残暴,但是麾下不缺能将精兵,若是二者开战,刘桃子未必能撑得住,或许还会投奔大周。”
“可现在,国内的将军们再三逼迫,高湛便是知道,也不敢轻易动手。”
韦孝宽说着,脸色却愈发的惆怅。
他跟其余将军们不同,是反对冒然出兵的。
高演虽然死了,可伪齐却没受到什么影响,边防虽然糜烂,可晋阳和邺城的精锐还不曾有变。
在如此局势下,出兵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他觉得庙堂应该派遣使者,去祭祀高演,而后与高湛承诺和睦相处,再撤一撤边塞的军队,给高湛和刘桃子创造出一个很好的决斗空间来。
两人一旦开战,那就不是轻易能结束的,刘桃子无法攻破晋阳,而高湛也无法迅速击溃刘桃子。
战事一旦焦灼起来,无论结果如何,都对大周有利。
可他这个想法,却得不到国内将军们的支持。
因为大周本身独特的军事制度的影响,大周的将军们都比较好战,战争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巨大,这也是他们越战越强,即便有宇文护这样的人还能在国力上高歌猛进的原因。
可这也不是没有弊端,弊端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韦孝宽闭上了双眼,再次沉思了起来。
如何才能加速刘桃子的谋反进程呢?
韦孝宽忽睁开了双眼,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门口,一把打开了门。
外头狂风大作,韦孝宽却一点不惧,他迎着冷风,看向了远处。
这一刻,他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却随后却又消失不见。
庞大的玉璧城墙将官署团团围住。
这座坚固的城池,齐人进不来。
他却出不去。
“来人啊派个人过来,我有口信送去邺城的.”
声音随风变得模糊。
邺城,皇宫。
“这就是你给我举荐的虎熊之将?!”
“这就是关张之勇?韩白之军略?!”
高湛抓着和士开的手臂,脸色狰狞,不断的质问着。
和士开低着头,眼里满是泪雾,他哭着说道:“陛下,是我的过错,请您处置!!”
看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和士开,高湛又缓缓松开了手,长叹了一声,“也不能都怪你,谁能想到刘桃子下手这么快,他竟敢谋反?!”
“挟持一州刺史,哄骗庙堂,私下占据,这已经是谋反的行为了,绝对不能宽恕!”
“准备车马,朕要领兵前往晋阳,让平原王前来迎接!”
和士开还是擦着泪水,轻声抽泣。
祖珽却赶忙走上前来,笑着说道:“陛下,刘桃子造反,不容置疑,是该杀,可伪周军队已经在边境整装待发,此刻攻打刘桃子,怕是最后让周人得了好处啊。”
高湛很是愤怒,“那怎么办?要纵容他私下占据朔州吗?”
祖珽赶忙说道:“那自然不能纵容,彭城王先前竟还上奏,说是什么情有可原,等击退了杨忠再商议这件事,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彭城王知道什么?!刘桃子此举就是谋反!!”
“你勿要多说,现在就给我准备车架,朕要领大军击破刘桃子,斩下他的头颅!”
高湛一脸的暴躁,又跟和士开索要酒水。
祖珽是不劝的,当即就出去做准备。
和士开哭着坐在了高湛的身边,“陛下,都是臣的过错,臣不该举荐这样的人啊。”
高湛听着他的哭声,脸上满是无奈,“算了,算了,你也勿要哭了,你跟高阿那肱,都是一时大意,就是朕都没有想到,刘桃子竟敢这么做,他阿爷还在我这里,亲族还在我这里,你还真没有说错,这厮是一点都不顾及他人,就是个无君无父无法纪的畜生!”
“越早砍杀了他,越是对我们有利。”
“在杀他之前,还得先杀了刘桃枝。”
高湛正说着,忽有甲士前来禀告。
“陛下,尚书令高睿求见。”
“哦?须拔来了?快让他进来!!”
高湛很是开心,赶忙令人请进来,很快,一位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相貌跟高湛有些相似,却是柔和了许多,看起来就是一副和善忠厚的模样。
他穿着有些单薄,进了殿内,便赶忙行礼拜见了高湛。
“陛下!”
高湛笑着将他扶起来,高睿乃是神武皇帝的侄儿,也是高湛的堂兄。
他是被高欢抚养长大,故而跟高湛的关系极为亲近,本人更是宗室里少有的全才。
他为人温和,礼贤下士,关爱百姓,他跟刘桃子一样,过去曾担任北朔州刺史,都督北燕、北蔚、北恒三州以及库推以西黄河以东长城各镇军务。
在任期内,他安抚民夫,加强戍守,挖井凿池,行诸多仁政,深得军民拥戴。
直到如今,边塞各地还都知道他的名声,在边塞的威望未必就比刘桃子要小。
看到他到来,高湛脸上的怒火当即消失,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人给我说刘桃子在边塞的威望太高,不好动手,他们却不知,我身边还有你这样的贤才,朕以段韶为将,斛律光为先锋,你沿路安抚,刘桃子能阻挡我吗?!”
“须拔!你来的正是时候!”
“刘桃子在朔州谋反,朕准备领大军前往讨伐,你跟着朕一同前往!”
高睿惊呆了。
他赶忙跪在了高湛的面前,“陛下,臣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高湛一愣,随即将他扶起来,肃穆的说道:“当下元月,杨忠等人没有命令,是不敢出兵的。”
“而刘桃子羽翼未成,军队分散在各地,此刻若是能迅速出击,击破他的主力,那就能顺利接手各地防务,抢在周人前维持住当地的局面。”
“况且,你在边塞最有威望,北朔,北恒,城外诸多戍镇,谁不服你?”
“刘桃子反心已显,若不能尽快出击,再过一年,便无法制衡了。”
高睿摇着头,“陛下,当下道路上冰雪覆盖,出兵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刘桃子得知大军即出,便再也没有缓和的机会,不是交战,便是投奔伪周,当下,刘桃子挟持高阿那肱,就如彭城王所言,是因为朔州谋反,劫了物资,他也没有自领朔州刺史,当下已经退出了朔州,所安排的官员,也都是通过高阿那肱来表奏的,地方上的军队也是过去的地方军.”
“这不能说是他造反,更不该直接出兵。”
高睿缓缓看向了和士开,“若要怪罪,这都要怪那些蛊惑您的小人,斛律羡在朔州,没有什么过错,我不相信他会吞没军粮物资,更不相信高阿那肱能担当重任,抵御强敌。”
“高阿那肱徒有虚表,过去也只是充当侍卫,狩猎时陪同而已,可以作玩伴,却不能做大将。”
“尤其是在这种危急的时候,若我是刘桃子,得知庙堂派遣了高阿那肱待在我的后方,我也会派人捉了他!”
“陛下,该治罪的人不在朔州,就在您的身边”
高湛呆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来人啊!!”
“去将祖珽给我抓过来,打二十军棍!赶出邺城,发往边地为官!!”
ps:帝于后园使珽弹琵琶,和士开胡舞,各赏物百段。士开忌之,出为安德太守,转齐郡太守。———《北齐书·祖珽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