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让秦绝好好调养心神,贺栩又给她批了两天假。
老爷子知道区区一个放假拦不住她,这丫头,没人管得住,跟没拴绳子的萨摩耶似的,逮着机会就往片场溜,遂告知外围工作人员,看见秦绝先赶回酒店,出了事算他的。
电影拍摄过程中把敬业的男主演往回赶这种事,闻所未闻,迷之好笑。
这两天别说汤廷,就连剧组的小工都跟着乐。
秦绝也是头铁,早中晚各来一趟,来一次被赶回去一次,那背影,浑身带戏,蔫巴巴的,看着可落寞了。
“别理她!”贺栩自从认识了秦绝,翻白眼的频率直线上升,“戏痴固然不坏,戏魔就不行了!”
他还没看出来?这小崽子在这溜人玩呢!
三番四次过来撩闲,搞得贺栩的血压仿佛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相当刺激。
皮,就你皮!
贺栩怒道:“再来就告诉她,这是在妨碍拍摄!”
说罢一甩手,迈着气势汹汹的步子走了。
汤廷:“……我看他老人家笑得挺开心啊?”
穆思思没憋住笑,赶紧埋下脸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看这架势,怕不是贺老爷子德高望重,没什么孙子辈敢皮到他面前。好不容易有了个秦绝,老人家面上嫌弃,心里估计还挺喜欢,觉得热闹。
这么一出下来,连贺栩在众人心里的形象都从原本的严厉冷硬变得可爱起来。
剧组因拍摄而沉闷压抑的气氛,无形之中有所回升。
秦绝倒也不是一心一意地非要皮,她心里挂念着更改后的剧本和那场对她来说难度极大的哭戏,这两天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生理上不是激不出眼泪,不过单纯凭借外力的演戏岂不是没了意义,她自己这关都过不了。
没有办法,只能在影视空间里反复观看前辈的演绎,背负使命的、恋爱挣扎的、家庭伦理的,悲情戏苦情戏的片段都要刷了一轮了,还是很难真情实感地哭出来。
她不是不能共情,只不过共情之后,只觉得苦闷、难过,沉重地揣在心里,在外却给不出什么反应。
于是就重复起了看片致郁去片场溜达逗老爷子玩儿恢复心情被赶回来继续致郁的鬼畜循环。
这天晚上,秦绝砸在床上,长叹一声。
哭戏的技巧,她会了,哭戏里的感情,她还是没懂。
就像个做语文试卷的学生,把老师说过的“主观题要分点答,诗歌题得挑意象”都记住了,但怎么也搞不清楚人家作者到底有什么思想内涵,表达了怎样的感情。
秦绝摸出手机,刚巧弹出飞讯提示,岑易发了新的朋友圈。
点开一看,又在晒娃。
秦绝点了个赞,岑易的语音消息就跟了过来:“最近怎么样?杀青了没?”
“没呢。”秦绝的声音里既无奈又怠惰,“今天二十四号,拍摄顺利的话,三月五杀青。”
“怎么这么没精神啊?”她这种语气属实少见,岑易一乐,“遇到难题了?”
“是啊——”
秦绝撑起身来,趁着岑易现在很闲,毫不客气地开始进行场外求助,“岑哥,我有一场哭戏,不会拍。”
“哭戏?”岑易沉吟一会儿,“抓不到感情?”
不愧是离影帝就差临门一脚的实力派演员,一下说到点子上了。
秦绝咂了下嘴巴,叹道:“是,你也知道我是在哪被蒋导发现的,我……很久之前就没有流眼泪这个功能了,感情上。”
“这样啊。”岑易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背景音里窸窸窣窣的,还夹杂着小岑宽咿咿呀呀的声音,“不涉及保密部分,笼统说说,你的哭戏是什么样的?”
“干净。”秦绝说,“一个小孩子说出了最想说出口的话,他很开心,而身体在难过。”
“笑着哭……”岑易取其重点,突兀地沉默了十几秒,“你等一下,我去看看笔记。”
秦绝应了一声,安静等着。
岑易回来得很快,说话的口吻莫名多了些沧桑和感慨:“情绪的反差表演,演员的必修课。‘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悲伤会哭,欢喜也会哭;欢喜会笑,悲伤也会笑’。”
“我学过这篇课文。”秦绝莞尔。
“那我们换成表演的视角来看。”岑易不愧是差点留校做老师的人,循循善诱道,“从这句话里,首先能体悟到什么?”
“表情和情绪是相对分离的。”秦绝秒答。
“确切地说,你要操控的,是你的**,是每一块肌肉的运动;而你要展示、要释放的,是你的感情。”岑易道,“我们能够控制着嘴角同时往两边向上拉扯,形成‘笑’,但很难通过某一个肌肉运动令泪腺分泌眼泪。同理,我们依旧能够强行露出笑容,却在蓄满了眼泪时很难控制它们不落下来。肌肉上,‘笑’比‘哭’更容易操纵,感情上,它们的表现难度相对一致。”
“而我的笑要发自内心,我的哭则是身体反应……”秦绝回忆着剧本,越发觉得这个任务十分艰难。
这已经与岑易所提到的理论完全相悖了。
“你要让你的身体,或者你的潜意识去觉察到‘哭’。”岑易道,“看过《不落的恋人》吗?”
秦绝回忆了一下:“……男主为了拯救女主,在三条时间线的集中点上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从未存在于世界上的虚拟概念,而忘记了他的女主却隐约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印象当中,这是蓝星一部很老的片子,最初的表演形式是音乐剧,后来搬上了荧屏,是经典的短篇电影之一。
“28分20秒到28分23秒。”岑易精准地说出了时间,“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女主角穿着校服,回头望去,她的表情有些疑惑,有些茫然,像日常生活中任何一个平凡的瞬间。但她这三秒钟里,在落泪。”
秦绝眉梢一动,有所感悟。
是她把莫森的哭戏理解得片面了……生理上的反应,怎么能用一个“难过”简单定义呢?
“不要去纠结某一滴眼泪一定代表什么。”岑易说,“交给你的身体,不要交给你的意识。”
秦绝一时失语:“好,我去尝试。”
这恰恰就是她最难做到的地方。
“不过,如果你短时间内无法做到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很取巧的法子。”岑易笑了笑。
“是什么?”
“矫情。”
“……啊?”
“就是矫情。”岑易笑道,“要自私,要以自我为中心,要疯狂地爱自己,从而为自己感到心疼,感到脆弱,感到难过。”
“……”巧了,又是一个知识盲区,秦绝抽了抽嘴角,“这个办法的实用基础是什么?”
“当你说服你本人,‘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最委屈的人,做着最艰难最痛苦的事’,那么一旦演戏时将意识稍微抽离出去,以上帝视角看待,就会觉得:‘演戏的我像个小丑,我在笑着,我却想哭’。”
秦绝微微一怔。
听起来虽然很像歪理,却真的很实用。
这是将演戏的自己切割成了两部分,让演戏的那部分继续演“情绪”,让上帝视角的自己表现“悲哀”,而这份“悲哀”因为没有融入到演戏的“情绪”中,恰恰在外表上看去就像是普通而又神奇的生理反应。
“好办法。”秦绝赞叹道,“一听就不是科班的法子,这种民间奇招,是哪位前辈的个人经验与感悟?”
岑易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半晌,他才笑出几声,轻轻地吐了口气。
“是许穆啊,他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