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向锦芳谈吐锋利,行为敏捷。因是茶铺出身,招呼客人是强项,以前又有宛妃撑住,一向苏家二房设宴,锦芳向来说的话,又有趣味,又叫人喜欢,因此来者贵妇们,都十分喜欢她,也给她三分薄面,寒暄周旋,皆不拿她当作姨娘,十分亲热的。
因此今儿锦芳闷坐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人来跟她说话,有些忍耐不住,心里便想着要下来,先寻一向最要好的孙参议夫人说话。
“孙夫人,有日子没见了,上回您说起那菜的方子,我到底叫阿胖说着,又请人写下来了,原来叫个含酥脔,夫人若得空,一会儿跟我院里取去!”
一向臻妙院饮**妙,起居安富尊荣,原也是人尽皆知的,因此夫人们也十分喜欢过去,锦芳也正好在太太面前挣光要脸。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事了。
祈男看见锦芳起身走向孙夫人那桌,心里便叫不好,心想何苦白白寻个不痛快?
果然孙夫人见一桌子都含笑看向自己,心想这扫把星怎么谁都不寻偏就寻了自己?不觉就冷了脸,头也不转,看也不看锦芳一眼,淡淡地道:“今儿没空,不必去了。姨娘也算费心,那菜初时吃着好,过后惹得肚子不舒服,直吐了才好,也不必要方子了。”
锦芳怔在了当地,满脸的笑凝结成冰,当了满厅的人,她尴尬不已,手里的酒杯便有些端不住,可放在哪里?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伸手帮她,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呢。
也难怪人都说她是个大爆竹,实在是一点心计也没有。这种时候谁还想跟她扯上关系?要不是听说苏二夫人娘家又有位秀女不日将入宫,又有了赵夫人的关系,这些贵妇们实在是对苏家的宴席,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好在外头戏声大作,虽虽不是裂石穿云,却也引商刻羽,引开了众人注意。见太太目光一向厅外看去,祈男便立刻向玉梭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走到锦芳身边,连拉带拽,将她带回到自己席面上。
七姨娘媚如斜眼看着锦芳回到,嘴里嗤笑不停,又转头对着身边的石竹道:“四娘你可知道,世上原有给脸不给脸一说?原本让我们坐在这里,不过是个陪字儿罢了。偏有人不信,许是愁本司三院寻不出个唱花脸的来?自己就跑到上头串戏去了?!”
石竹扑嗤也笑了,一桌子姨娘,都只看在锦芳脸上。
玉梭心里突突地挑,想这五姨娘可千万别在这时候跟六姨娘吵起嘴来,太太正愁没事发落呢,白送个把柄上去么?
“七姨娘,您是最喜欢看戏的,外头正唱得热闹,您要再说,可就错过上寿那段了。”玉梭陪笑对罗媚如看去,实指望能安抚双方。
不料媚如双目怒瞪,就此翻了脸:“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娘们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我们再不济上不去,也比你一个丫鬟强些!你倒会看人下菜碟,说话糊弄!你当哄了五姨娘还能给你什么好处?实告诉你,如今是仰着合着,没的狗咬尿胞虚喜欢一场了!”
锦芳本来也就给玉梭个面子,只要媚如再不开口,刚才的话便只当没听见过去了。不料对方一点儿情面不讲,还揪住玉梭骂开了,且话里话外的指桑骂槐,连祈蕙也绕进去一并骂了,她当下就听了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把火从脚头烧到了头顶心。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长三堂子里出来的玩意!叫你一声七娘你就乐得头也晕了心里蒙了!灯台不照自己,还张着嘴儿说人,什么叫虚欢喜?敢情去年求着我要来的那些个东西,都叫狗叼了去?!”
其实锦芳发达时,园子里人人都明里暗里揩过她的油水,一来她大方不在乎,二来也是实在有钱。
不过当日不在乎,现在可不一样了。拿人的手短,这句话在这里失去了效用,园子里如今人人都看锦芳眼中刺一样不爽,全然忘记了当日自己也曾贴上身过的。
媚如也是一样,要不是锦芳提起来她几乎已经忘了,原来自己耳朵上那对金镶宝石蝴蝶坠子,竟是来自锦芳的。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媚如装作没听明白锦芳的话,玉指尖尖指着锦芳就骂开了:“长三堂子怎么样?老爷且不嫌弃有你放屁的地方?!您老可别忘了,至不济这家里还有太太做主呢,你就看不起我?你比我强些?茶铺里的丫头,也不知是不是千人万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锦芳抄起手边的茶碗就朝对方脸上招呼过去,只听得一声尖叫,媚如被淋了个满头满脸,胸前的衣襟也湿了一大片。
茶水是新沏出来的,还烫嘴呢,媚如脸上又热又痛,气得跳起脚来,口中叫骂不已。锦芳哪里让她?自然又一来一还,彼此不让地争执起来。
这时厅里人也顾不上看外头的戏了,只这里就看不过来了。
太太早沉了脸,叫了金珠过来吩咐:“五姨娘七姨娘不理礼不晓事,喜笑喧哗,忿怒激扬!请两位姨娘先下去回自己院里闭门思过!待太太得空再行发落!”
锦芳媚如都闭上了嘴,这才惊觉惹下祸来,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金珠一脸鄙夷地叫了几个妈妈过来:“你们领了二位下去,可将人看牢了!若有事,只有你们身上!”
婆子们唯唯领命,走到二位姨娘身边,没好气地道:“二位也别傻站着啦,请吧!”
锦芳媚如只得垂头丧气地从席上退了下来,只听得一阵衣裙细琐声之后,厅里又恢复了平静。
外头听见声音不对,也早将锣鼓丝竹停了下来,因此里外一合,静得渗人。
“怎么不唱了?”太太强作镇定,扬起脸来对外喝道:“我记得才唱到一半处,寿还没上完呢!”
瞬间声乐大作,男的蝉冕蟒衣,女的是凤冠鸾帔,一对唱完了,又是一对上来,接连好几对都唱了,直到七子八婿全部上寿完了方罢。
田老太太不知何故,缓缓摇头,口中喃喃自语道:“也不怎么的,从前看这戏只觉得喜庆,今儿听着,却透着一股子悲凉。家里人口太多,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田三太太忙安慰道:“老人家一时想多了也是有的,不过人口多到底是好事,一个不好,不至于个个都坏。一个靠不住,还可以靠上别的,老太太您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太太却摇头不已,嘴里嘟嘟哝哝着什么,却再听不清了。
祈男此时满心里只担忧着锦芳,欲回去看看,只怕太太。左思右想之下,灵光一闪,倒叫她逼出个好主意来。
趁班头又上来叫点戏,太太们有些起身净面洗手之际,祈男一个眼不错处,溜到了太太身边,玳瑁见她过来就让开了身子,趁机又将翠玉叫走了。
祈男凑到太太身后,陪笑道:“太太,这里闷得很,我,我出去走走。”
这是正大光明的理由,不过也是一定通不过的理由。
果然太太听见就皱起了眉头来,不过她还没开口,祈男已经又凑近她耳边,低低地道:“我想到个好景儿,不过得现在去看看,怕一会忘了, 倒是饥荒。”
太太一听这事便心头窃喜,好啊,这丫头时刻不忘给自己挣钱,实乃可疼之人!
“嗯,”太太咽下口中酒水:“既然如此,你就去吧,这里戏吵得很,你贪图清静,就过会子再来,左右菜还有得上呢!”
祈男立刻弯腰行了个礼:“多谢太太!”抽身就溜出席去,玉梭远远看见,自然也就跟了出来。
“小姐去哪儿?!”
祈男脚步匆匆,玉梭跟得气喘嘘嘘。
祈男头也不回:“先回去看看姨娘再说,劝她几句,再别真跟个大爆竹似的,不然可真要处处惹出火来了!”
回到院里,果然见两个婆子正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见祈男和玉梭急匆匆地赶来,其中一个便捅捅另一个:“快看,九小姐来了!”
另一个却不当回事地笑:“理她呢!太太吩咐了叫我们看守,九小姐来了也只好在门口白看看罢了!”
那一个却摇头:“你傻了!”她瞪出眼珠子来看在对方脸上:“昨儿晚上的事忘了?你亲家娘提着灯笼送九小姐回这里来的,太太还亲自送到外头,哪位小姐有这样的待遇?九小姐不知做了什么讨得太太欢心,这不,才唱戏呢这就下席面来了,若不是太太有意,九小姐能出得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二人遂陪笑起身,直到祈男赶到面前。
“姨娘呢?”祈男来不及多话,开口就问。
其中一个陪笑弯腰答道:“回小姐的话,五姨娘在里头呢!”
“快开了门让我进去瞧瞧!” 祈男顾不得擦去额角细汗,娇喘连连地道。
一个便有些犹豫,另一个婆子却是极机灵的,先看下周围情况,见四下里无人,左手便伸出来空拈,口中尤道:“太太可是吩咐了的,不许放人进去,虽是九小姐,可我们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