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郭北县。

曾经繁华的县城已经被一层深沉的浓雾笼罩。

天地阴阳，上下四方，一切在这浓雾之中都消去了原本的形态，只有几点金色的火光在这浓雾之中上下起伏。

那宛若莲花的光芒在浓雾之中给人淡淡的慰藉，仿佛希望并没有真正消失。

雾气自己构成了一个世界。

楼台亭榭，山川江河，寰宇星辰，人间万象。

从至为宏大的，到最为渺小的。

一切之一切，都是雾气不断演变的一部分。

自饿鬼道进入中土之后，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这是一道墙。

墙内是六道轮回的一部分，是西天佛国最核心的神通，最真实的成就。

墙外则是中土，是玄都宫钦定的种民之地，是无数人挣扎，悲欢喜怒的人间。

一个小沙弥行走于雾气之中，他手指上亮着一盏青铜孤灯，紫色的火焰为他照亮了身前三尺。

而这三尺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内则是荒草萋萋，是残砖瓦砾，是满目疮痍。

是曾经的郭北县。

小沙弥谨守世尊的教诲。

他知道那一层雾气的本质，那便是饿鬼道。

是无数个充斥着饿鬼邪神的世界。

罪孽在其中流淌，化生出恶行恶相的鬼神，而这些鬼神又以自身的罪业反哺。

形成了一个无法超脱的循环。

六道之中，并无解脱二字。

一旦失却这佛光的庇佑，小沙弥自己就会迷失在饿鬼道之中，成为无穷饿鬼的血食，然后开始他自己的循环。

从最下等的薜荔多、针口鬼、焰口鬼，到罗刹、药叉这等神通之鬼，再到不朽的护法明王。

焰光之外，便为绝域。

小沙弥静静地向前走着，他遵循着世尊的教诲，终于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那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这块石碑乃是自玄都宫降下，蕴藏了地仙的神威，难以窥度。

正是这块石碑划分了雾气的分野。

一面是中土神州，万家灯火。

一面是三途恶道，饿鬼无穷。

小沙弥盘膝静坐，双手捧好青灯，指尖沉香念珠缓缓转动，默默诵经。

不多时，长空之上便有数道遁光剑气凌空而下，分割阴阳，颠倒五行。

在这伟力面前，小沙弥如如不动，渺渺无为。

“饿鬼道。”

林秀望着眼前那无穷雾气，知晓这是虚空法则浑化之后所特有，雾气之后乃是无穷小世界，而其本体则是佛门六道轮回的无上神通。

玄都宫能让这种东西立在此处，清静无为，无为他姥姥。

身为玄门弟子，林秀对佛国的东来暗自恼恨，视为玄都宫多年来的失策之一。

这等思潮在玄门三大宗阀之中并不罕见。

“浑然包太虚，无处分天地。”

崔守拙望见这佛门无上神通也唯有叹息一声。

当年上古黑帝以阴阳界镇压赑龙残灵于此，算是以妖神为天地锚点的开端。

阴阳界碎，中土等于失去了一个锚点，天地分崩之力自然骤然加大。那个关键节点，要么派出一位玄门地仙来此收拾残局，要么借助外力。

偏偏正是那个时候，为了夺回那罗延所染的上古青帝之躯，黄天道、神霄道等联手远征域外，给佛门插手中土留下了最好的契机。

是玄都宫与佛国的默契？还是其他人的有心安排？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但是佛门到底是扛下了这一切。

以六道轮回之中的饿鬼道楔入天地，补上了这一处缝隙。

最终以玄都宫加以承认，自天外飞来一块石碑给这一切画上了句号。

这是补天之功。

也是六道轮回侵入中土的一个锚点。

崔守拙不由得多想几分。

祖师意在无尽虚空，本门超脱之期日日临近。

只是等神霄道与黄天道离去，留给此界的还有谁？佛国与剑宫扩张之下，日后少不得还有一场杀劫，这对此方天地绝不是什么好事。

“小光头，你在这念啥呢？”

第五伦走在最前面，在他身后，诸位步虚排队依次而行，苏彻被这伙人夹在最中间。

“我佛慈悲，奉世尊之命，在此恭迎各位。”

小沙弥站起身来睁开眼睛。

苏彻这才看出来他双眼之上蒙着一层白翳。

这小和尚竟然是盲的。

上下打量一番，苏彻发觉这小和尚周身并无有一丝法力，除了手上佛珠，一旁的青灯透着一股别样的法力，其本人并没有修为在身。

饿鬼道里，古佛座前竟然还有这样的凡人？

“这位尊者。”

崔守拙忽然开口道：“不知道足下与木莲上人如何称呼？”

“木莲正是小僧前身。小僧以刚强执念，摄来饿鬼道一角，请三位世尊在中开辟道场，引得天地破碎，乾坤颠倒，因此失却原本法身，要受三十六世盲聋喑哑之果报，今日方为第一世。”

这小沙弥居然是木莲上人的转世之身。

苏彻闻言心生警觉。

原来是你这个罪魁祸首。

当年阴阳界碎之时，自己与木莲上人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已经是步虚境界修为，当年舍了前尘过往，以身为引，趁着当时的变局将饿鬼道摄来。

原来以为这等劫数之下，早已经是化为灰灰，想不到还是被佛门给救了回来。所谓三十六世盲聋喑哑之报不过是皮毛，日后必然有一番大成就等着眼前的小沙弥。

“原来是木莲，难怪看见你老子有些手痒，和尚，你可记得东海第五伦？”

“我佛慈悲，这位施主，木莲已经是前尘往事，小僧是木莲，也非木莲，是名木莲……”

“别念你那些连环套，老子这次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过去通传一声，就说东海剑宫、神霄道、黄天道以及南荒中土各位道友，想问问咱们世尊，白凝脂那个丧天良的玩意在不在，若是在，就把她交出来，我们问几句话。”

带着第五伦的好处就在于根本不用当恶人，什么难听话和得罪人的话，他都会自动跑出来全部讲完。

“列位此来何意，佛祖已经知晓，故而命我在此等候。佛祖有言，入我门墙者，再非世上人。世上已经没有白凝脂了。”

不好，老和尚要护短。

苏彻没想到佛门居然横插一手。

“那我要是非找白凝脂这个人呢？”

“我佛慈悲。”

小和尚双手合十，向着身后一指。

“佛祖知道诸位刚强难化，特别设下赌斗，若是有人能直入我饿鬼道中，见到他老人家尊面，列位有何所求，皆能得偿所愿。”

“这什么狗屁规矩，你们出家人怎么连个善恶十分都没有？”第五伦眯起眼睛：“你小子三十六世盲聋喑哑是吧，哥哥帮你早点换个好点的肉身。”

“这位前辈若是要去见世尊，饿鬼道广袤无垠，还是赶紧上路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