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丫头,真,真死了?”
阮绵绵满脸惊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倒不是因为心疼杜鹃,纯粹是觉得她给自己添了乱——还穿什么红衣,烙什么古怪符文,死了都要作妖,真真是个小贱人!
“难道她想变鬼来报复我?这死丫头肚肠也太坏了!”
“哎呀,我这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好端端一个人,说死就死了,还是在汀风哥哥的府上,真是晦气。”
墨汀风与束樰泷等人根本没有心思搭理阮绵绵,倒是李清水听不下去了,对这个仗着自己表哥是司空大人的肤浅女人愈加厌烦。
“姓阮的,别人长心肝的地方,你是长了个火疖子吧?”
“都什么时候了,只会说风凉话,有这功夫你不如差人去联系杜鹃亲属给人家一个说法。”
阮绵绵白眼一乜,嘴里啧啧有声。
“哎哟哟,就你会说漂亮话。怎么,想当着束老板的面显摆自己有副菩萨心肠?”
“这么心善,你怎么不去出家?”
……
“够了!”
束樰泷再也听不下去。
“清水,少说两句,她分不清轻重,你也分不清吗?”
.且说另一边,秦雪樱脑子里无数画面涌动,让她觉得晕眩。
甚至,她昨夜在临时行宫内,穿着极不得体的跟墨汀风见面,甚至……亲吻过?
这……这简直是……
而现在,那个告诉她惑心琴的由来以及用法的声音的主人,居然上吊死了?且又是死在了尊者府。
她只是阮绵绵的贴身侍女,秦雪樱对这个丫头甚至没有太多印象,为何会对她所说深信不疑且遵照执行?且她又是如何知道那把凭空出现的惑心琴这么多细节?
那个声音的主人真的是这个已经缢死的叫杜鹃的丫头吗?
……
秦雪樱头痛欲裂。
她来司尘府不过数日,连出两条人命,今日又在这林间空地闹出这些幺蛾子,还不知道那被玉衡君带走的桑濮姑娘是否有生命危险。
秦雪樱下意识扶住半夏,好稳住摇摇欲坠的自己。
“长公主……”
半夏的声音里满是担心,跟了她那么久,从未见过秦雪樱这般失意无助。
“……没事。”
秦雪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且拍了拍半夏扶着自己的手以示安慰,她实在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再添乱了。
……
丁鹤染和叶无咎见她过来,便往后退了两步,秦雪樱面带愧色,向着墨汀风颔首一拜。
“司尘大人,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对于今天的局面,雪樱难辞其咎。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即刻启程离开司尘府,给大人留出时间缉拿真凶。”
“当然,我也有嫌疑,大人尽可以将雪樱列为疑犯之一。我离开后,会回境主府静思己过,大人潜心彻查,若需问询提审,尽管差人过来传唤便是。”
墨汀风认真看了秦雪樱几眼,郑重点了点头,这才是长公主,他所熟悉的那个秦雪樱又回来了。
也许,一切都是因那惑心琴而起。
“如此甚好,墨某需查案,便在此与长公主作别。”
“我已经给费叔传讯,他马上回来,代我送你一程。”
秦雪樱点点头,又看向正在同李清水大眼瞪小眼的阮绵绵。
“绵绵我也一并带走,定会安然送她回府,大人不必分神。”
“只是那位桑濮姑娘,我……于她我实在心中有愧,不知如何补救。想来有玉衡君照拂,她定然吉人天相,我就暂时不去叨扰了,待她身体恢复些再来问候。”
“希望大人和桑濮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日若有雪樱可以帮扶之处,大人尽管开口。”
言毕,秦雪樱不再耽搁,只让半夏安排了侍女回尊者府收拾行李,自己拉着阮绵绵先行离去。
束樰泷看起来似乎同墨汀风有话要说,但碍于今日乱象终是没有开口,也带着李清水告别而去。
……
林间空地终于复归宁静。
暴雨之后,山林的空气愈加清冽,此刻没了惑心琴的干扰,墨汀风只觉脑内澄明,似种种疑惑可揭,万般心结可解。
“鹤染,命人将那断琴带去证物部溯源,上面的血迹,我怀疑与此前攻击微微那只红眼冤魂鸟的额间血来自同一只獙獙。”
“是!”丁鹤染应下,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叶无咎,朝着墨汀风努了努嘴,那意思分明是让他有事“赶紧招供,坦白从宽”。
“先请大人去看现场吧,不急这一时,稍后自有分晓。”
.刚进偏殿,杜鹃长发披散,着一袭红纱穿红鞋挂在主梁之上,双目大张,却早已咽了气。
她脚踝上有一个奇怪的符文,颜色偏暗,乍一看像个陈旧刺青——作为仙家贵胄府上贴身伺候主子的婢女,每半月一次的身体例行检查是必须,绝不允许有纹身刺青之物。
也就是说这个符号在上次阮府例查时还不存在。
符文圆头带角,两侧似有穿魂钢钉插入其身,满腹怨念鼓动,虽看不出派系门道,但分明与诅咒有关,属于典型的傀咒符。
墨汀风盯着这个符号出神,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谷雨。她今晨去医馆看望杜鹃,遍寻不着,想着她多日未下床,身体虚软必不会远行,于是便一路寻着来了尊者府。”
“时逢长公主设宴,大多数府侍都去了后山伺候,并未有人注意到杜鹃有异。谷雨发现后吓得不轻,第一时间托人找我过来,所以案发现场相对得以保全,杜鹃确系自缢而亡。”
“您来之前我已经安排下去,让一队破怨师迅速调取寐界所有记录在册的符文做比对,暂时还未查到此符出处。”
丁鹤染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彻底打断了墨汀风的思绪,他点点头,将神思收回现场。
“一切都是杜鹃预先计划好的。”
“总归人死为大,先把她放下来罢。”
……
.彼时在林间空地,墨汀风意识到的正是此事。
一切都是杜鹃蓄意为之。
她假借手部受取冰需要人帮忙,将小桉引到地下冰窖,而后趁其帮忙凿冰时将人反锁其中。
地下冰窖专伺两位贵人主子存放珍贵雪莲和用冰,平日除了半夏和杜鹃,无人能进,所以小桉困在其中无人可知。
不过一个时辰她便会因低温冻僵彻底失去意识,此时杜鹃只需要返回,将其身上负责水塘出入口闸门的钥匙取走,先把入口闸门打开,再返回冰窖将冻僵的小桉借助冰块的滑力,轻松将其通过水塘边的幽僻小道运到出口闸门处即可。
地下冰窖里那缕沾有杜鹃血迹的纱布,也定是在这时,在搬动小桉的过程中不慎落下。
而冰块经过之处便是有水渍也很快会挥发,留不下半点痕迹。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杜鹃只需要将小桉以及剩下的冰块一起推入水塘中,不消两盏茶的功夫便会溺亡,这时她再下水,将事先准备好的,从阮绵绵玉簪上仔细取下的翠玉叶片塞入小桉喉中,然后扶着尸身打开出口闸门,借助水势被冲入水街即可。
而且此时水势尚涌,借助推力轻松将小桉的尸体引到画舫水柱之下困住便算大功告成。
墨汀风在小桉出事后,曾翻过所有尊者府内侍者的资料。
他记得此女出生在藻仙台,那是落云镇附近一个很有名的小渔村,村民世代以渔业为生,人人皆有好水性,想来把溺毙的尸体借助水势运到一里之外的画舫之下实非难事。
而杜鹃大可以在做完这一切后找地方稍事收整,待尸体被发现后,再踏踏实实趁乱回司尘府即可。
她只是没想到宋微尘居然会命人专门盘查没有出府记录只有进府记录之人,幸亏她终日被阮绵绵折磨,身上大伤小痕不断,此前也确实因为伤重昏迷被送出府医治,于是便扯谎皆因离开时昏迷,故才没有出府记录而顺利蒙混过关。
“杜鹃的目的只有一个,嫁祸阮绵绵。”
“被她虐待已久,身心早已到达极限,为了自救也好,为了复仇也罢,才费尽心机想出这杀人嫁祸之计。”
“不过我很是怀疑,若这丫头真有这等心智,又如何可能被阮绵绵折磨这许久?今日看见眼前这一幕,我明白了——有人在背后助她,以其性命为代价,完成一场生前杀人嫁祸,生后诅咒复仇的大戏。”
“唯一的漏洞是那枚玉簪上的翠玉叶子取得过于小心,反而暴露了作案之人与阮绵绵的关系,有大把时间待在一起,可以随意动她的衣物首饰而不被任何人怀疑,甚至连阮绵绵本人看见都不会起疑,这样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墨汀风抽丝剥茧,几乎原样还原了杜鹃整个蓄意杀人的过程和杀人动机,听得丁鹤染和叶无咎五体投地。
杜鹃用无辜之人的死,和自己的死亡来向一个活着的人复仇,虽恶事做尽,却让人恨不起来,反而徒增唏嘘。
……
叶无咎轻轻晃了晃,脸色更差了些,额上似有隐隐一层汗珠,他左肩那个被死灵术士灼烧出来的伤口一刻不停的在折磨他——那种感觉,似熔岩一刻不停滴在皮肤上——叶无咎几乎是靠钢铁般的意识力在死撑。
“大人,关于杜鹃身上的符文,属下……”
墨汀风一抬头,制止了叶无咎往下说。
他想起来了,这个符文自己到底曾经在何处见过。
换句话说,鬼夫案虽然圆满解决,但其背后真正的主导力量并未消失。
那个教授黄阿婆奇门锁魂阵的“高大却声音尖细的男人”,和那个在金仙大人脑中说话的“声音尖细的男人”,与杜鹃脚踝上这个诡谲的诅咒符号一定脱不了干系!
“看来杜鹃的死非同寻常,后面可能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大家务必谨慎。”
墨汀风表情凝重,突然抬眼看向叶无咎。
“尤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