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唯有月光和灯光。
江道上的花灯与各式似乎要将整个宽阔的水面都塞满,遥遥看去,仿似一条流动的光河,与天幕上的星月相互映照,天上地下仿佛就要连接成一片。
郁江水上平台中心有一艘很大的画舫,足有五丈高,桅杆上高高的挂着大大小小十几盏宫灯,其中三盏分外明亮也分外大,分别映着一个字,一溜下来正好是三个漂亮的大字“大燕国”,在春风中静静的亮着,仿佛阅尽繁华而不为所动。
整个由八艘画舫组成的水上平台沉稳地停在湖中,外表又隐隐透出几许不平凡,内在仿佛有很多旖旎急待散发出来。
看似普通的船约十余丈长,却是以轮子和橹作为驱动的工具,再仔细看,轮子居然不是普通的木轮子,是一种没见过的材料做成的。
大燕国造船业并不发达的情况下,以这两个同时为驱动的船基本没有,更何况轮子的材料也是少见,让人好奇之下却也暗暗吃惊,不由要揣摩起画舫的主人来了。
远处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却原来是有大大小小的船开始靠向这八座大画舫,此时寂静的江面开始响起喧闹的声音。
由于先前已经登上了画舫,所以李弘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坐其他的小船登上。
此刻,整个水上平台的人也各就各位,有序地忙碌了起来,迎客的小厮分别走到了甲板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宾,各个青楼女子也都梳妆打扮好准备迎客。
李弘提着小灯笼,慢慢悠悠的走。
“这位爷里面请。”年轻小厮的声音中隐隐透着沉稳、干练。
“钱少爷来了,快请进!今日京都七美都来了,少爷可以目睹美人风采呀。”当小厮看到另一名公子时,便去招呼别人去了。
“这么说京都头牌,环采阁的周妍小姐可也是来助兴了。”这位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手上着翠玉扳子,腰系玛瑙腰带的年轻男子饶有兴致说道。
“没错,还可以欣赏到美人绝妙的琴音,这次,大众登台演出,普天同庆元宵!”干事精炼的小厮笑迎道。
“好!好!好!听闻曾有贵客齐王世子,出价500万马克买周妍小姐一曲,无奈不成,今夜能有幸听到实乃人生之大幸。”
“钱公子说的非常对!快请上座吧,船室大厅有好位置给您留着呢。”
几张大面值的赏钱由身后的仆人给了迎宾小厮便进去了,李弘看了看也进去瞧瞧。
大画舫内的面积极大,仿若在宫殿般,大厅的顶部挂着亮晶晶的灯,居然是罕见的不列颠琉璃灯,而四周也皆挂着类似的大大小小的灯照得船舱分外明亮,整个船舱里不知点的是什么香,味道极其好闻,却未见香的踪迹。厅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踩上去柔软而舒适。
之前看外面的小厮,个个清秀有礼,极为伶俐;而侍女也大方得体,容貌佼好,下人尚且如此,那里面的姑娘不知道怎生模样了,想到此,李弘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这时,一波“银瓶乍破水浆迸”的急促的琵琶曲音传入耳中。
只见舫船之内,一袭轻纱蒙面女子,怀抱琵琶,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缓缓走到了台上。
而看客与女子中间,还有一层薄纱,李弘朝台上看去时,人影朦胧,看不清台上人的面容,但台上的灯光布置地甚好,极好的勾勒台上人的形态,确实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未久,琵琶声响起,如樱花雨情怨,朵花缠绵恋雨尘,黯然秋水波波逐,情然俪水翩翩起。琵琶声色古韵调,没过多久,歌声也响起,声音轻灵,如怨如慕。
唱的乃是前朝的蝶恋花,纵然越国已经覆灭多年,但留下的曲目依旧流传。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谓是脍炙人口的名句,从女子口中唱出,合着那凄凄的琵琶声,使人不自觉被带入情境。
嘴里不禁放声道:“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忽的,曲声骤然停止。
薄纱那头飘来一句话:“请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李弘愣住了。
“我?”
“可以啊!小兄弟,刚入座就得到京都七美之一的萧仙子的搭话。”
“萧仙子平时可是孤芳自赏呢。”
面对轻纱对面温文尔雅的轻音,李弘心中怅然,微笑道:“在下李弘,才来到京城不久,有幸与仙子交谈。”
可以看见轻纱账中妩媚的女子背影,缓缓放下倚在胸前的琵琶,转过头像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李公子刚才对小女子弹的曲子很有感悟,说的动人至极,可是何以小女子能与公子‘同是天涯沦落人’?”
李弘觉得此曲甚是好听,把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诗句搬了出来,本是无心之举,却切中曲中人的心。
萧小姐的琴技出神入化,将自己的感情溶入其中,自己幼时锦衣玉食,官宦之家,后父亲获罪,家财散尽,家破人亡,无奈遁入青楼,凭借着自己美貌和家教才艺,脱颖而出。
曲子里抒发的是对身世沉浮的感慨,漂沦流落的悲切之情。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像另有一种愁思幽恨,暗暗滋生;此时闷闷无声却比有声更动人。
李弘说的话的前面的意思可以被理解,可是后面的话,就有些耐人寻味。
也是随口一说,把白居易老先生的名句都讲了出来。
要是说有那么一点联系还是有的,自己正处于事业上升的初期,却不明不白来到这个世界,远离自己的故乡,父母,朋友圈。
思忖一小会,慢语:“李某家贫,小时酷爱读书,家里无从至书以观,常去大户人家学习。到青年的时,考取功名,来到京城,圣蒙皇恩,种得秀才。”
说着,李弘装作,一脸自得,但是马上话锋一转,一脸忧愁,叹息:“我堂堂大燕国,郎朗乾坤下,也不乏奸佞,我直言世政,反造诬陷。
不过,还好,幸得六皇子赏识,入王府做门客,才得有幸来到这大画舫听姑娘一曲啊,小生不才,从此曲中想起从前的种种,似与之有同感。”
以前在读书的时候,有关贫寒书生的故事还是听说不少,再加上对风尘青楼女子基本凄凉身世的了解,李弘有信心这么说。
言罢,只听叮咚一声,琵琶被人随意拨动一下,透着黄色烛光的轻纱账骤然从两边飘落。
晚风穿过画舫的木格子窗户,吹过已经放下琵琶女子垂在胸前的秀发,也拂过李弘的心。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恬静的眼睛里有光芒,李弘心里有些心虚,但还是镇定自若,昂首挺胸,微笑对视。
“公子对乐曲倒是有见解。”沐风女子缓缓吐露道。
李弘笑笑说:“萧仙子技艺极为高,其中吐露的情感,让在下有所感触,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更多的,太注重技巧,因为这点,极易走入误区。就拿方才这曲来说,问题有三。”
萧姓女子放下琵琶,站起身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似在聆听他说的话。
“其一,曲乐过于单调乏味。众所周知,龙凤方呈祥,琴瑟为和谐。单凭一支琵琶,即便是万年之木,却也奏不出两种声音。若能结合其他乐器,如笙,如箫,相互配合,则必能韵律丰富,琴瑟和谐。”
她愣了一下,急忙道:“不同乐器韵律不同,混在一起,是否会产生杂音?”
李弘解释:“萧仙子未曾试过,怎知会产生何种效果?如果不去尝试,你永远不会现新的事物。我建议你还是试一试,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这是李弘根据大学摇滚乐配乐的经验所言,自然有一定道理
她思索良久,方才点头道:“公子说的有礼,小女子受教了。”
“其二,过于注重技巧了。小姐的乐技固然出神入化,可是无法将自己的感情溶入其中,须知人为乐器之主,弹奏之人若无真情实感,便空有靡靡之音,却难润人肺腑。”
试想一个青楼女子,每日这般弹琴唱曲,怎么可能有真情实感?李弘虽是胡猜,却也不无道理。
她沉思了一阵,并未反驳,算是默认了。
“第三,没有真正爱的情感。听小姐弹的这曲子,空有爱的曲调,却无爱情的情感。看小姐年岁不大,想必尚未经历这些情情爱爱之事,这种幽怨深邃的小曲,小姐还未得神髓,也不太适合姑娘的天籁之音。
李弘笑着说道,意思就是,你还是个小姑娘,这些事情都没经历过,现在弹的如此幽怨,不是无病呻吟又是什么?
还未说完,台下不少愤青,壮士骂骂咧咧,摩拳擦掌,要替他们心目中女神出口恶气,谁让李弘好好的贬低萧仙子呢。
而不远处,端庄高雅的三公主轻轻吹走了端在手上银色茶杯里的热气,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身旁站着的侍从竟然包括昨天在悦来客栈打斗的青衣男子和黑幕戊等剑士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