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袭过后,伊斯迈尔继续监视撒马尔罕城外的乌兹别克军,规模巨大的调动自然不可能瞒过斥候,即便昔班尼汗派遣多支小队驱逐、截杀这些萨法维斥候,伊斯迈尔还是及时获得了这些信息。
次日傍晚,易卜拉欣率领的大军主力抵达撒马尔罕附近,他选择泽拉夫尚河岸旁的聚落作为临时宿营地,前来与他会合的伊斯迈尔将他所知的一切都一一报告给沙赫。
“陛下,经过昨日和今日的突袭和侦查,臣弟得知月即别军正在集结准备迎战我军,敌军几乎全部为骑兵,根据俘虏所述,敌军规模大约有四万人,与我军大致相当。撒马尔罕到此地之间一片平坦,十分适合骑兵作战。”
对于昔班尼汗已经做好准备的事实,易卜拉欣没有多少惊讶,毕竟书信都互通了,做好敌军抵达的准备肯定是必须的。
“虽说昔班尼汗有四万骑可供调遣,但他还需要留下人马提防城内的巴布尔,这样一来,实际上我军又有总体上的数量优势。”易卜拉欣出声简单分析一下,让众将不禁感到信心十足。
易卜拉欣做好安排,便下令让全军休整,做好交战准备。
而在另一边,昔班尼汗还在搜寻萨法维军的具体位置,刚刚集结完毕的乌兹别克军也在营地做最后的准备。
…………
次日,负责搜寻萨法维军的乌兹别克斥候终于有所收获,在经历几番小规模交战之后,他们向昔班尼汗报告敌军正在向这里开进的消息,集结完毕的乌兹别克军终于寻到对手,便扑了过去。
两军就在泽拉夫尚河至撒马尔罕城之间的空地上对峙,易卜拉欣将自己置于军阵后方的一处丘陵上,以便观察全局,并通过令旗来给将领们传递信号来遥控全军。
依照易卜拉欣的布置,萨法维军的步兵、炮兵和沙赫之友都被布置在中军,红头则部署在两翼和最前方。乌兹别克军的布置十分简单——将所有骑兵分为中军、两翼和后卫四个部分。
所有士兵用了一段时间才得以全部就位,红头们披上最好的甲胄,弯刀、骑枪、骨朵、马弓等武备一应俱全,这些骑马战士全副武装的样子再配合上他们标志性的红帽就足以让散兵游勇失去作战的勇气。
步兵们则按照惯例,将骆驼炮安置在最前,火枪队次之,最后才是手持盾牌和短矛、长刀的甲士。火枪手们点好火绳,检查枪支状况,等待着射击命令。步兵军阵的两侧还布置了拒马和大车以便应对不测局面。
放眼对面,则是无边无际的凶悍游牧人恶狠狠地盯向萨法维军,他们同样披坚执锐,认为大汗能继续为他们带来胜利,夺取更多战利品。
双方由数万人组成的战线铺满大地,各类旗帜缓缓飘动,遮蔽了自天空射下的阳光。
裹在厚重甲胄易卜拉欣端坐在战马上,立在他的绿底狮日大旗下,此役没有激动人心的战前演讲,将领们也十分清楚各自的岗位职责,丘陵上只留卫队和没有下去指挥作战部队的高级军官陪同万王之王观察战局。
军阵之中的萨法维士兵斗志昂扬,他们做着战前祈祷,两翼的红头则在高呼宗教口号,希望胡达和天使帮助他们击溃异端以取得圣战的胜利、向全世界传播正确的信仰。
他对着传令官说道:“可以了,先让炮兵开火,然后发动进攻吧。”
进攻的号声响起,部署在步兵军阵之间较高处的炮兵当即点火,用青铜铸造的蛇炮在火药燃气的帮助下向远处的乌兹别克军倾泻出50枚铁质炮弹。
“向前!进!”
伴随着炮声,被部署在军阵最前方的骑兵当即对敌军发动进攻,他们策马快速抵近敌阵前施展帕提亚战术,使用如蝗的箭矢骚扰敌阵。
但想要率先发起攻击的不仅仅有易卜拉欣一人,在昔班尼汗的命令下,乌兹别克军上来便发动全面进攻,这些负责试探敌军的前锋很快发现涌过来的敌军快要淹没他们了。
在乌兹别克骑兵的大规模冲击之下,整个战场都响起令人心悸的巨大响声折磨着前锋们的耳膜和心脏,更别说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不断靠近,那万马奔腾的场面足以制造足够沉重的心理压力。
“撤退!”军官果断下令,打算返回本阵与主力会合。
炮弹和箭矢砸入乌兹别克军的浪潮中没能起到多少阻滞作用,被炮弹和箭矢打死打伤的一二百人不足以让拥有数万骑的部队崩溃。
披坚执锐的乌兹别克骑兵紧紧攥着弓臂,对着这些试图放他们风筝的红头射去锐利的箭矢。一时间,这些红头不少被射落下马,死伤众多。
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没逃脱出乌兹别克军的合围,这些前锋的四面都有对着他们引弓放箭的乌兹别克人,四面皆敌的处境让红头们分不清方向,只能左冲右突,尝试寻找突破点。
高昂的作战意志让这些红头们得以将将拖住乌兹别克军的进攻步伐,刀剑碰撞声、喊杀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让战场更显得混乱。
昔班尼汗得知刚一开战就即将要取得可观的战果,心情舒畅,又下令道:“很好,保持现在这个势头,吃掉敌军的前锋部队,再顶住敌骑可能的增援,就让成吉思汗的后裔将这些懦弱的塔吉克人全部碾碎在此。”
乌兹别克传令官迅速向前线驱驰而去,将昔班尼汗的命令传达给最前线的指挥官。
见敌军直接扑过来发动全面进攻,还困住了前锋部队,易卜拉欣眉头紧锁,当即下令让两翼的红头全部出击,不能让乌兹别克军安心吃掉前锋部队。
又一轮蛇炮的炮弹砸在人群之中,乌兹别克军良好的纪律性让他们得以很快控制住混乱,让试图趁机掩杀过来的红头们无机可乘。
见此状况,增援而来的红头并不急于冲击,不少部队只是朝着乌兹别克人放箭,但这些乌兹别克骑兵甲胄精良,再有盾牌相护,单凭箭矢很难给予杀伤。
单从规模上看,昔班尼汗投入战场的部队有着足足三万骑,而萨法维军参与绞肉和骚扰的红头不过两万,沙赫之友和步兵依然没有参加战斗。
就质量上,经受过昔班尼汗调教的乌兹别克骑兵与奇兹尔巴什之间没有根本上的差距,仅是红头们出于宗教狂热战意更加高昂。
“陛下,罗姆鲁汗和塔利什汗认为现在难以突破敌阵,请求陛下抽调精兵支援。”自前线返回的传令官向易卜拉欣了最新的战场动态,红头们在数量劣势之下难以打开局面,反倒是正在承受不断增长的伤亡,和乌兹别克军比拼忍耐力。
红头的射击没有持续多久,几分钟的时间内,他们便改持马刀、骑枪和骨朵与乌兹别克人相互冲击,两支骑兵大军就这样陷入混乱的骑兵搏斗中。
蛇炮的持续射击为红头们提供了些许支援,已经有一部分的乌兹别克部队因为持续的炮击和红头搏杀的联合重压之下被迫退出战场。
“大汗,敌军的抵抗十分顽强,不少战士现在因为受伤和疲惫不宜再继续作战,还有部队因为承受伤亡过多而被打乱,需要时间重整。请您允许部队暂时撤退。”几个苏丹找到昔班尼汗,向他诉说前线的不利并请求撤退。
昔班尼汗态度强硬,他先是斥责道:“撤退?如此关键的时候你想让我下令撤退?你是故意在玩弄我的智商和脾气么?”
说着,他还举起马鞭,作势要抽向他们,几个苏丹见汗王发怒,连连下跪求饶:“尊敬的汗王,臣等绝对不敢刻意冒犯您,都是臣等考虑不周,无法参透您的用意,险些打乱大局,还请大汗责罚。”
昔班尼汗这才收回马鞭:“责罚什么的战后再说,总之,现在不可能往后退。你们快回去指挥作战,不要耽误战机。”
…………
易卜拉欣凝视着战场,思考着如何破局,当下若是靠红头与乌兹别克军硬绞应该能打的赢,但这样要付出多少代价?
“皇兄,让我带兵出击吧,现在正是一锤定音、改变战局的时候。”负责统领沙赫之友作为预备队的伊斯迈尔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加入战局。
易卜拉欣看向伊斯迈尔,先回绝道:“现在还不是你上的时候。”又向传令官命令道:“让罗姆鲁汗和塔利什汗先后退至出发阵地。步兵和炮兵上前准备攻击敌军。”
“您……”伊斯迈尔看向正在发号施令的易卜拉欣,但还是没有出声表示异议,沙赫这样做一定有他不能理解的意义。
此时的战场一片混乱,乌兹别克军和萨法维军之间完全就是犬牙交错的相互嵌套在一起,原先针对前锋部队的包围则被打破,幸存者直接融入了主力部队参与缠斗。
当下令撤退的信号传来,不少红头都十分错愕,尽管如此,红头的服从性还是促使他们在军官的组织下进行有序后撤,并在这一过程中向乌兹别克军倾泻箭矢。
撤退的顺利还要归于罗姆鲁汗和塔利什汗没有将全部兵力用于投入攻击,而是留下预备队用于应对突发情况。生力军的接应保证撤退部队不会因为乌兹别克军的追击变成溃退。
见萨法维军开始后退,昔班尼汗知道是他占上风了:“这些塔吉克人到底还是无能之辈,最终只能落得个被铁蹄踏碎的下场!”
对于乌兹别克士兵和下层军官来说,胜利在望的现实也是十分振奋的,虽然消耗了不少体力,他们却更加充满干劲地向前冲锋,直到现实突然像他们狠狠地打了一闷棍。
落入乌兹别克军阵的不仅仅有蛇炮的炮弹,还有后装回旋炮的霰弹,无数铁质炮弹和铅弹射入人群之中,最前排的骑兵被打得人仰马翻,人和马的躯体又阻碍了后排前进,乌兹别克军前进的威势为之一滞。
“装填弹药,检查火绳,准备射击!”在骆驼炮后方的步兵军官对着麾下的火枪手大声命令着,火枪手们熟练地依照流程装填火绳枪,然后向敌军举起火绳枪。
第二轮火器射击接踵而至,随着距离的缩进,火绳枪也加入了射击的行列之中,又一批乌兹别克骑兵被射落下马,包括因为马匹受惊而无法控制的。
见敌军遭受重大打击,步兵们十分振奋,士气高涨,虽然纪律要求他们不许喧哗,神色的变化确实难以掩盖的,动作也更加利索而非紧张。
两轮火器射击大大消解了乌兹别克骑兵的冲击力,自由射击的火枪手和回旋炮手继续使用火药制造着杀伤。
在易卜拉欣看来卓有成效的火器射击却出了不少问题,多门蛇炮因为持续射击被炮手发现炮管变形,他们十分担心若是继续射击很可能炸膛。
火绳枪手的问题则更加严重,总共有十几个人在装填过程中双手、衣物和须发沾到火药并被意外引燃,在军阵中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后排持盾、矛的步兵在此时排着整齐的队形通过预留的通道顶到前排,准备在火器部队的掩护下对来犯之敌发动攻击。
若是乌兹别克骑兵能在萨法维步兵调整的时间段内趁机将其击溃,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但先前与他们交战的红头不是被击溃,而是有组织的主动后退。
重整旗鼓的红头们自两侧夹击刚刚缓过来的乌兹别克军,让他们无法分出全部力量用于攻击萨法维步兵。近战步兵组成的军阵轻易拦住了少数漏过来的乌兹别克骑兵。
见到此景的昔班尼汗急了,他还能记起来他上次是如何被萨法维那骑步炮协同的大军击败的,但这次不同,他手上还有一支强大的预备队。
“这些塔吉克人想要故技重施,但聪明的人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昔班尼汗当即下令让预备队加入战场,至此,他的身边仅有一队人数不多的亲兵。
察觉到战场异动的易卜拉欣却陷入犹豫之中,一方面,敌军派遣援军加入战场势必会给己方施压,需要派出预备队拦截。但另一方面,他对于正在作战的红头有足够的信心,虽然新加入的乌兹别克军肯定会对战局造成动荡,但不至于让战线突然崩溃。
他还思考出一个可能性:“若是昔班尼汗打算用这招骗出他的预备队,那万一乌兹别克军还有后手那到时候要拿什么应对?”
伊斯迈尔再次请战,易卜拉欣便直接将这一担忧说了出来。
米尔扎大为不解:“您不是十分清楚么?月即别军的规模不如我军,也没有能力以少胜多。他连这最后的手段都使了出来,还有什么能够扭转战局的诀窍?”
而后他又保证道:“您将这六个团交给我,我一定能瓦解月即别人的攻势,将那昔班尼汗抓过来献给您。”
易卜拉欣思量一番,最终点头:“去吧,碾碎那些月即别人,将他们的头颅都垒成京观。”
就在沙赫之友随着伊斯迈尔出发时,步兵也完成了调整,向敌军主动发动冲击,正面的步兵和两翼的红头已经组成了一个大马蹄铁,将乌兹别克军主力夹在其中。
萨法维军协调且有力的全面进攻让已经显出颓势的乌兹别克军逐渐溃败,越来越多的士兵不再听从军官的指令,意图逃离如同地狱一般的战场。即便是昔班尼汗派遣的预备队增援进入其中,也不过是毫无意义地多撑一会儿罢了。
昔班尼汗看着战线正在不断朝他推进,越来越多的溃兵正在朝他冲过来,他扫视着这些溃兵,打算让亲兵拦截部分人马重返战场。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入混乱的战场之中。
不过他看到有一队人马正冲着他过来,显眼的旗帜让他想起了先前对于袭击者的报告。
伊斯迈尔的主要目标一直都是斩首,他直接委任副将带着五个团去参与对乌兹别克军主力的围攻,而他则带着一千骑和亲兵直奔昔班尼汗而去。
昔班尼汗见身边已经无兵可派,便想到围城营地处的部队,他被溃兵的潮流裹挟着向围城营地后退,失控的局势却不随他愿,在无法分辨方向的人群之中,他和亲兵误入一处圈场之中,很不幸的是,这个圈场仅仅只有一个出入口。
伊斯迈尔带着亲兵果断冲入其中,萨法维军将昔班尼汗和其亲兵、溃兵共计二三百人团团围了起来,因为圈场内空间狭小,挤在一起乌兹别克士兵根本无法做出动作。
昔班尼汗在混乱中被意外绊倒,摔在地上,这次他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了,他被马蹄多次踩踏,并且亲兵也被尽数杀死,无人援救。
战斗结束后,伊斯迈尔亲自跳下战马,和亲兵翻开圈场内的尸体,找到了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昔班尼汗,用匕首终结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