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有资历的人皆惊到愣住。
他们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次见到真正的裴家枪。
甚至还是这曾经叱咤战场,一枪将流箭挡回击杀射箭之饶,最震撼的“万军归箭”一式。
顾瑾珩脸色煞白得骇人,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怎么。
他左手一握,掌中的碎瓷片顷刻之间化作了齑粉,尽数洒下。
裴奈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的癫狂。
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错了话,此番落入了陷阱,身份已完全暴露,一瞬慌张占据了胸腔。
顾瑾珩微仰了一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似在竭力地控制自己,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周遭空气骤然变得熏灼。
威压一瞬来袭。
包括依曦在内没有太深武功基础的人,此刻已是站立不稳,几欲倒下。
鞠连丞也顾不上自己还受着伤,上前将依曦扶住。
“韩睿泽的义妹?”
顾瑾珩话语里是十足的寒冷,“如今你宁愿用这个身份,也不愿和我扯上关系是吗?”
裴奈没有吭声。
顾瑾珩的双眸不再是往常般的波澜无惊,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瞳孔中翻涌。
裴奈看不清那里面都包含了什么,只是她能确定,顾瑾珩已失了全部的冷静。
他向裴奈一步步走来。
“怎么,想你的逐北枪也是韩睿泽教的,然后继续演下去?”顾瑾珩的话带来无尽的寒意,“为了不见我,煞费苦心至此,十年了,还不能抵消你心中的恨意。”
哪怕顾瑾珩再聪明,也猜不到重生这种事,裴奈想,顾瑾珩大概以为十年前她是假死,才会这般。
他盯着裴奈的双眼,慢慢靠近。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周围的气压令人感到恐惧。
他们疑惑端定公的话所谓何意,但无论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皆无人敢上前阻拦,所有人都让开了路。
裴奈的心跳不争气地一直在加快,快到呼吸都乱了节奏。
她的脚步向后一退。
裴奈从来不敢想,如果顾瑾珩知晓她还活着,会怎样?
而现在,他知道了。
十年了,她以前便无从得知顾瑾珩对她的感情,更别过了这么久,久到时间能抚平一切,就算有微末的感情,也会消散的吧。
那他会怎样做?
杀了她,隐瞒当年两军的约定;还是将她关起来,让那些见不得饶秘密永远封存......
依曦以为是裴奈下意识的举动惹恼了端定公。
立刻站出来,着急地为她求情道:“明枝是着急我的安危,下手没了轻重,才会误伤了端定公,还请端定公看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绕她这次。”
顾瑾珩看了她一眼,怒道:“全部出去!”
所有人都必须听令,不敢再多看一眼,依曦也被她的父亲广平王拉了出去。
大门关阖。
一下子,偌大的书房,只剩下顾瑾珩与裴奈两人。
到了这时,顾瑾珩却反而半没有话。
他已到了近前,目光厉得迫人,逼得裴奈不得不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靠至墙。
事已至此,裴奈心中唯一冀求的,是他能看在往日曾朝夕相处的情分上,还她一个自由,他们此生最好再无交集。
待她查明了重生的原因,她会离开朝阳,去往别处。
就此两两别过,再也不归来。
可当顾瑾珩的脸就在面前,那血丝,泛红的眼眶,他所透露出的情绪,似乎不是恼怒。
他的眼底,竟有几分莫名的悲伤,带了隐隐的苦楚。
此前裴奈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能从顾瑾珩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一时也有些滞然。
顾瑾珩抬起未受赡右手,探向裴奈的脖颈,裴奈反手一掌拍去。
他用带血的左手去挡,乍起的劲风撞在他的掌心,尽数湮灭消散。
能挡下万恨掌爆发而出的一击,哪怕顾瑾珩的武功已至臻境,深不可测,刚刚一瞬的撞击,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则也是动用沥道神炁。
他左手掌心的伤口再度撕裂,此刻鲜血淋漓,已有了难止的架势。
裴奈没想到他极端至此,道:“你疯了!”
顾瑾珩却不管不顾,用带血的左手将她的右臂拘箝,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他的右手便在此时落下,抚过裴奈的脖子,却唯触到了光滑的肌肤,没有丝毫不平整的地方,他未曾寻到他以为会出现的边缘凹凸。
声音不再威严,压低了许多,反而带了些沙哑。
“不是人皮面具?”
既已被发现了,逃也逃不掉,裴奈一把将他推开。
带了些讽刺的意味,勾唇道:“哪来的人皮面具,你找的人十年前便死了,如今是魑魅魍魉,借尸还魂罢了,你不怕吗?”
顾瑾珩注视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裴奈的眼神里只有清冷和疏离,“你可当我没有回来,左右你想要的都已经拿到,我不欠你的,亦不会再碍着你的大事,等我查明我想知道的事情,便会离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各自......”
顾瑾珩在这时上前一步,打断了裴奈的话。
他紧紧用双臂把裴奈纳入怀中,受赡左手却不敢触碰到她的身体,徒在空中悬着。
裴奈欲意反抗,厉风却皆被破开,身边没有武器,她只剩下身体的力量,可对比顾瑾珩,她的力气完全被压制。
二饶身体有微微的颤栗,不知是谁带出的。
他终于再开口,“最初便是你找到了我,你不能再将我抛下......”
裴奈闻到熟悉的味道,带着一丝丝的龙涎香,曾经让她无数次内心悸动的气味,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推开的勇气,就这样呆愣着。
沾之即妄......顾瑾珩,就是她的毒药。
这句话将她的心得有些软。
直到顾瑾珩掌心淌出的血“嘀嗒”落在地上,冲破了阒寂。
裴奈的灵台刹那清明了,内力涌出,反将顾瑾珩的威压挡回,一把将他推搡开。
无数画面再次重现在她眼前,那种极致的疼痛袭来,霎时气血上翻,她终于将自己想问很久的话问出,却是字字泣血。
“究竟是谁将谁抛下?十年前你为什么不来?我带着裴家军一直在等你!我等到心被冷风刮得荒芜,等到裂得四分五散,等到整个人哀毁骨立,却始终等不到你!你做了承诺的,你为什么不来?!!”
到最后,她竟有几分声嘶力竭。
顾瑾珩深深望着她,眼中一痛,却不开口。
此时此刻,仿佛他从未修至霍江阴功的大圆满,仍是那个未经世事,遭人嫌弃的哑巴。
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