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广州任上,你做得不错。此次既然奉调回京,自己可有什么想法?说起来,我中书省却是正缺一名中书侍郎,莫如……”,沉吟半晌,这崔佑甫却是提及了崔破的回京安置事宜。
“多谢伯父为侄儿费心,只是昨日陛见之时,陛下已有意使小侄接任礼部侍郎一职,估计过得几日,这行文诏书也就该到了。”起身一礼作谢,崔破恭谨答道。
“什么,礼部侍郎!”,闻听礼部二字,崔佑甫顿时一惊起身,诧异问道。
“正是。”
一丝忧色隐隐浮上崔佑甫额间,负手绕室沉吟一周,才见他缓缓开言道:“因今科举试之事,今时之礼部最为人所诟病,公南与你有师生之谊,你又是博陵崔氏出身,就这两条,无私也成有私了,今后如何行令?再则,礼部侍郎专司科考取士,这本朝科试自武后朝至今,历数十年,可谓是积弊丛生,要想一朝矫正,谈何容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礼部于我崔氏而言,如今最是‘嫌疑之地’所在,破儿,此事你当力辞为宜,否则,难保不会重蹈公南覆辙呀!”
“昨日侄儿已然请辞,奈何陛下坚不允准,此事只怕是难!”,当下,崔破乃将昨日陛见之事一一分说清楚。
皱着眉头细细听完,崔佑甫再绕室沉思片刻,却见他猛然道:“来人,备车马进宫!”
“此事不能不辞,否则异日必成致祸根由!”马车之上,崔佑甫轻轻一句,便已申明此次进宫之缘由所在。
大明宫栖凤阁“政事堂行文诏书早下,如今期限已至,只是那梁崇义拒不交接,陛下钦点的山南东道经略使黄大人所住驿馆十二日前也突然起火,一行三十七人无一生还,陛下。这是今晨传回的流星快报。”,满脸肃然的言说至此,卢杞自袖中掏出一份三折公文,恭谨呈上。
面寒如水的自霍仙鸣手中接过这紧急公文,只寥寥数眼,就见御坐上的李适“啪”的一声将那纸卷掷之于地,恨声道:“老贼可恶,安敢欺朕如此!”
“中书令领同平章事崔佑甫、前广州刺使崔破请见!”,正在此时,却听那阁门处传来小黄门一声尖利的通名报奏。正怒火勃发的李适恨声道:“传!”
进门见礼过后,崔佑甫见天子脸色大是不好,乃悄然给其侄丢过一个眼色后。便壁立一旁,更不发话。
而此时的崔破却是正满怀好奇地打量着对侧处立着的“名人”卢杞,紧凑的五官上衬以那靛蓝的大块胎记,此人之形容诚与书中记载分毫不差。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长这么丑还敢跑出来吓人。这就是你大大的不对了!”,一个打量之间,崔破心下不无调侃的自语道。
“崔卿,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悍然抗拒王命,更擅杀朝廷命官。此事卿家以为当如何处置?”,自登基继位以来,推行两税、整顿江南四道,李适可谓是令行禁止,尤其是近两岁来,朝廷实力渐增,他这“有为”天子的威权亦是随之益涨,更何曾受过这等轻慢,是以这怒火一发,便欲发不可遏制。当此之时,他也不问二崔请见所为何事,只是指着地上那份公文,恨声问道。
一个躬身将地上折子拾起递于其伯,崔破收起了适才的噱笑心思,凝神听这君臣间地对答。
“梁崇义早蓄异志。阴结汴州、勾连四镇,今日彼之所为,实意料中事,陛下实不值为这等乱臣贼子发怒,还请保重龙体为要!”,一目十行的扫完公文,崔佑甫躬身答道。
“噢!陛下问的是此事当如何处置,还请崔相莫要虚言,尽快拿出章程才是。”,清朗的声音,不用说,这接言的必然就是卢杞无疑了。
“却不知卢相又是何等章程?”
“梁崇义公然抗旨不遵,更擅杀朝廷命官,对如此跋扈之臣,可还有别样处理章程?仆之所见,到也简单,一个字‘剿’而已!”,一声剿字出口,配合他那条好嗓子说来,当真是气势如虹、掷地有声。
“‘剿’?卢杞一片忠爱朝廷之心,仆诚然佩服,只是大军一动,百姓流离,此一点卢相不可不虑;再则,今时朝廷行此一战,后续如何。卢相可曾有所思虑?”言至此处,那崔佑甫一个转身道:“陛下,此事依臣所见,大可暂图隐忍,待数载之后,臣料那山南东道自可不战而定!”
“隐忍!对此等乱臣贼子,崔相莫非要行的是‘姑息’之策!”偷眼悄然瞥向御几前立定的李适,卢杞一笑开言道,事情亦正如他所料般,本就面寒如水的天子陛下一听“姑息”两字,顿时眉头又是一皱。
“死老贼,好狠!”见势不对,崔破心下一句暗骂后,微微身子前倾,一笑开言道:“卢相家学渊源,负天下盛名几近二十年,又岂会不知‘姑息’与‘谋定后动’之别?却来开这等玩笑。昔日本朝定鼎未久,突厥势大,太宗皇帝也曾暂为隐忍,后更一举大破贼,从而底定北疆,乃为天下共尊为‘天可汗’!’以卢相看来,莫非昔日太宗所为亦是姑息?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刀兵之事不可不慎,而况这山南东道更干系河北四镇,‘剿’之一字,虽山野村夫皆可言之,却诚然不是‘老诚谋国’之言!卢相身居政事堂宰辅之位,位高权重,实不可不慎!”
“噢!这位必定便是享誉天下地才子状元喽!仆素闻崔状元刚毅果决,当日晋州赴任不过月余便杀人三千、灭族四家;后往广州任上,更且赧宦官、收海盗,那一件不是率性而为,为何今日会对公然抗命的乱臣贼子如此‘隐忍’,莫非……”好个卢杞,闻听崔破那番言语,于他面上竟是并无半点变化,反是微微一笑,当即出言驳斥。直这一份城府。实不负了其宰执身份。
只是不待他说完,早为李适插言打断道:“崔卿家卸任广州刺使,即将出任礼部侍郎,而后诸卿同殿为臣,自当戮力同心才是,不可枉做意气之争!至于这山南东道是剿还是抚,朕自有决断,尔等介时遵令行事便是。”
“如今我朝于山南东道周边屯兵数十万,其中更有神策精锐十余万,谴一上将。剿了那梁崇义不过是举手间事!当此陛下御极五载之即,此战必可大涨朝野民心士气、更可一举震慑河北群丑,岂非一举两得之便?臣俯请陛下三思。”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仗一旦开打,后续更将如何实难预料,陛下登基五载励精图治,才换得如今政事得谐、国有余力,臣恐一个思虑不周。便是前功尽弃。此战即能速胜,也必将打草惊蛇,促使河北四镇停内斗而合力以抗朝廷,如果是如此,则异日平定河北之战更添百倍艰难。此诚不可取法也!陛下,万不可草率行事呀!”,见卢杞再行进言,崔破哪肯示弱,将身一躬,当即出言驳斥道。
“罢了,此事朕自有决断,尔等无须再言!崔卿,你此来正好,礼部不可一日无首。应物,你来拟诏,饬命前广州刺使崔破转任吏部侍郎,三日后到职视事,钦此!”听着这两边截然不同的争论,李适也是头大。摆摆手,转换话题道。
“陛下,礼部乃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所在,事关皇家、朝廷尊范,非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之人不能胜任此职!崔破此子少年任性、疏于仪程,实不堪当此大任,更加之其以崔门嫌疑之身而入值贡举事,实难令天下士子心服。难保异日不会更有杨炎旧事!此诏,臣以为实有不妥,还请陛下三思,授其一任地方,再加磨炼可也!”,眼见那翰林承旨韦应物接旨拟诏,崔佑甫忙小步趋前,开口谏言道。
“崔相此言差矣!崔侍郎少年英才,状元之名哄传天下,仆前任职地方时,虽僻远州府,也得传其诗,如此声名赫赫,坐镇礼部,那干士子更有何不服!再则,崔侍郎自入仕以来,素以干才为朝廷称道,此番礼部震荡,正是其大有为之时,安可辜负皇恩,一味保身请辞!”这卢杞言说之时,话里话外俱将“崔侍郎”三字扣死,竟是欲坐实其事。
眼见阁中纷争再起,一手造就今日这等朝堂形势的李适也是不堪其烦,霍然起身道:“朕自当谴太子少师颜真卿兼领礼部尚书职,专司礼仪、贡举事,崔卿只需安心办好贡举之事便可!此事朕意已决,勿庸再议,朕乏了,众卿告退吧!”颇带不耐之色的说完这几句,皇帝陛下竟是更无二话,转身自阁后便门径回内宫而去。
“卢相,下官当日闻听今科举子承天门之事时,曾闻有人言说那领头地黄四淮等贡生曾于事前多次出入相府,未知此事……”正在满脸肃然的崔佑甫招呼崔破欲去时,却见他悠悠向卢杞笑言道。
闻听这番话语,那卢杞一张靛蓝面容蓦然一沉道:“不错,实有此事,当日黄四淮等人往我府行卷时,仆观彼等尚有几分才学,本着为朝廷作养人才之心,方对其多了几分爱才之意。不成想这干人等竟干出这等无君无父的事情来,哎!怪之怪老夫识人不明哪!贡举一事关乎朝廷抡才大典,崔侍郎即肩此任,犹须谨慎,务以老夫之前车为鉴才是!”,这短短几句话语之中,自惭之色有之、切齿痛恨有之、娓娓劝谏亦有之,再配以他那极具磁性的嗓音,听来真是诚恳无比。
见其直言自承其事,更来了这一段直可媲美“影帝”地痛悔告白,还口口声声都是“为朝廷作养人才计”,崔破更有何话可说?所幸他欲要表达之意隐已传达,遂也不再与其周旋,一个拱手之后,便随了崔中书径直出宫而去。
“伯父,我料今日山南东道之事,陛下必将会传召兵部堂官入内计议,当此之时,伯父往薛尚书府一行,实属必要。小侄自行策马回府便可”刚出皇城朱雀门,崔破伸手接过马缰,对中书大人言道。
闻言,正欲登车的崔佑甫微微一顿道:“我亦正有此意,这礼部侍郎一职既然辞退不掉,你需回府借这三日空闲好生思量一番才是,切切不可轻忽此事,异日重蹈公南覆辙才是。”
“侄儿谨记了!”,目送满脸忧色的中书车驾去远,崔破乃翻身上马,蹄声得得回府而去。
刚刚到府,崔侍郎正欲命人请过李伯元,却早见一脸古怪笑意的石榴迎上前道:“少爷,老夫人有事唤你,这就请吧!”
只看她那神色,崔破已知此次事情内里定有玄虚,只是他愈问,那石榴就越是不肯说,不一时,二人已是入了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