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投影内。
战斗过去了十来分钟。
十方金身寸寸碎裂,不复光彩。
天上院宮却看起来毫发无损一般,大手一张,遮天蔽日,一时天地昏黑,狂风大作,雪雹如蝗,密坠而下,腾空而飞,宛若阴罗细网,竟将十方套于网内,悬吊在半空,浑身上下半点不能动弹。
十方凭空高吊,眉头紧蹙,拳头紧握,击之以锤,但阴罗如丝如绵,软而且牢,不能得破,连分毫破绽也没有露出来。
“你这佛陀,丢不丢人,怎么用得拳头?”天上院宮看的想笑,先前那般佛国,七宝树,璎珞林,馨香风,诸多迦楼罗鸟尚且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但堂堂佛陀,竟和蛮子武夫一般挥舞起拳头来,当真是走投无路,只能垂死挣扎了。
也确实是垂死挣扎,此刻佛国已经被彻底打碎,愿意与十方一同的神魂也全部被囚禁,镇压了起来。
倒不是天上院宮不愿意下杀手,而是这些神魂如果全杀,那精神投影肯定也要动荡一番,外面也肯定有几十万人要突然变成植物人的,怎么都不好解释,所以干脆关押。
反正,神魂之战,对他们来说就和一场潜意识的梦一样,或许会有些许零碎的记忆,但肯定不会有印象。
说来也可笑,对他们来说的生死存亡之战,他们却完全不知情,生不知怎么生,死不知为何死,全看上头两人心意而已。
如此的“自由”,当真是贻笑大方了。
十方却也不言语,要说佛门神通,他确实是一窍不通,先前的不过是按图索骥,徒有其型,并未有真正法门。
不过,他本身也不擅长佛法,被嘲笑又怎样?难道就不动了?
所以,他再度鼓起气血,用自己目前仅有的力量,催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
十方最擅长什么?
不是佛法。
而是武力。
他没有在乎天上院宮的嘲讽,而是稳稳立足,力从地起,经由腰身,脊椎大龙扭动,腿上大筋崩崩作响,随即力道汇集,一拳打出!
力似龙,声如虎!
怒气勃勃,愈肆狂奔!
阴罗细网虽然绵软不着力,但被这血气一冲,竟然露出了一丝破绽。
破绽一出,十方顿时双手牵扯住,然后猛地一扯,撕开一个大豁口!
天上院宮略微皱眉,但对方的反抗也属实在预料之中。
对方有佛陀果位,虽无神通,但本质却相当崇高,一时半会也难以杀灭,非得困住镇压,以水磨工夫炮制十几天,耗的对方力敝神疲,硬生生累死对面才是正途。
这也是高位存在互相之间很难分生死的缘故,双方保命手段都极多,又都极难灭杀,大都是镇压下来,然后布置阵法,借助天时地利,以自然之力缓缓消磨,花上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是上千年,慢慢把对方磨死。
这种事情很正常,就连玉藻前不也是这样吗?天上院宮想要杀灭玉藻前,也需要多费一番手脚,他懒得,也不想速杀,所以将对方以忏仪之法囚禁起来,每日每夜敬献,焚烧神魂以贡献天上院宮,长此以往,花费上几十年,不仅一身修为尽数化作天上院宮的资粮,更是被长久折磨之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都是很正常的处理方法。
而现在,天上院宮想要速杀这尊佛陀,但这速杀,也是指的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对比几十年几百年的消磨,当然算得上“速杀”。
只不过是加快速度,将几十上百年的水磨工夫,加速到半个月而已。
看见封印被撕开一个大豁口之后,天上院宮也懒得修补,再一挥手。
却见香云密布,红裙蓝帔,香风散溢,遍空皆花。
无数位美人凭空出现,一个个貌殊娴雅,樱口喷香,花容含笑,旷世难寻,纷纷上前,一双柔夷抓住十方。
十方不理不睬,专心撕裂封印。
但那些美人,勾肩搭腿,香唇奉上,入口如兰,气香若桂,毫不害臊。
热时身凉,寒时身暖,于其体上出妙香气。犹若旃檀,限制十方的同时,那些香气更是让十方头晕脑胀,热血沸腾。
但根本没有理睬,而是继续撕开封印。
这阴罗细网组成的封印,就是无根之水,很快便被十方的血气冲散。
不过……血气方刚,固然能轻松的冲破邪祟,镇压阴渗,但是也有一个破绽。
美人之下,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这一记新的攻势,又恰恰撞在十方弱点之上。
不过,这也不可能动摇十方此刻的心智,他伸出手,抓住两个美人,然后用力双手合十,如同打蚊子一般。
两个美人的头壳宛如两个装满了血水的玻璃罐子一般,砰的一下撞了个当面。
血流满地,骨屑四散,红白之物漫天飞舞,溅了一身。
这一重攻势,也随之被化解。
以这种诱惑,完全不可能影响到十方的心智。
毫无疑问,天上院宮根本懒得修复这些,他完全不介意十方破解一层又一层的封印,这本来就是对方应有的实力,一层封印挡不住对方简直是天经地义,没有任何能够质疑的地方。
但没必要。
但是,谁说只有一层了?
就在十方撕碎阴罗细网,再拍碎那些惑心美人之时,抬头一看,却发现相同强度的封印已经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积了数十层。
一层套着一层,破完一层还有一层。破完十层还有二十层,破完一百层还有五百层。
都说是水磨工夫了,怎么可能在乎一层两层封印的得失?破掉就让他破,看他穷尽身体内所有力量,累到死,能破几层?
水磨工夫,水磨功夫,这便是叫水磨了。
十方却也不动不摇,继续往下破去。
他再往外突破,却看见,云霾月黑,悲风四号,眼前高墙俱竖,高不知道几千里,仿佛蔓延着无穷无尽。
宛若一道长垣,横亘世间。
忽高处仰见灯光,天上院宮居中坐在高处,身体不知多大,反正隔着极远处,依然能清晰看见面目。
十方也懒得看那些,根本不去爬墙,而是挥舞拳头,一拳将长垣墙壁打穿。
墙壁极厚,一拳只是开了个洞。
十方不管不顾,接连几拳,像个盾构机一样,硬生生在里面凿出十来公里,把这面长垣硬生生打穿,走了出来,越过第三个封印。
来到第四个封印,却看见一片地狱景象,上至虚空中,下到地面最深处,四处黑云大起,烟尘滚滚,天空雨落不止,却不是水,而是诸多炽火飞雹,上面焰火炽燃,猛热交加。
这地方还有地狱众生,全数是精神投影的神魂所塑,他们被捆死在原地,动弹不得,迎接火雹,几乎每分每秒都会被火雹打中,至皮烧皮,至肉烧肉,至筋烧筋,至骨烧骨,至髓烧髓,痛苦无比,烟焰极大,洞彻身躯,炽燃血肉。
受极痛苦,求死不得。
火雹打在十方身上,却根本没有作用,他身躯强健,这般火焰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这就是普通火焰而已,别说只是火雹,就是火海,他站进去也不会有丝毫损伤。
但这些神魂,却并非是如同之前美人一般,是虚假的。
这些都是真的神魂,他们是真的在受苦,只需要十方花费一两个小时,自然就可以完全破除此地的封印,把这上万神魂全部救下来。
但如果做这个事的话,就好像面对之前那一面长垣,不选择打穿底部走过去,而是选择爬上去翻越,费时费力。
十方的脚步停滞下来,看了一眼四周。
然后,毫不犹豫的闭上双眼,继续往前,这一层封印,以他的脚力,只花了一分钟不到就彻底穿越了过去,是所有封印里破解最快的一个。
再往外一层,有热粪屎泥地狱,粪泥热沸,没有通路,天空之中有刀刃悬浮,想要快速无损的通过其中,必须淹没其中,硬生生趟过去。
十方不做停留,毫不犹豫步入其中,屏息两三分钟,快速穿过。
再前一层,天降微雨,重云黑闇,电光闪烁,雷霆万钧。
这可不是先前那些纸老虎或者纯粹恶心人的玩意儿了,而切切实实的雷法天地。
道门雷法,是内丹之外用,实则是是静则金丹,动则霹雳。
雷法与内丹具有相通之理,包括神霄雷法、清微雷法在内的雷法都重视内丹修炼,主张“内炼为本,外用为末”,也就是说,只有炼成内丹才能具有运用“雷霆”之功能。
意思是……天上院宮也是有道门金丹的……
天上院宮天人感应,人身小天地现出,人体各部分皆与大天地相符相应,其头象天,足象地,四肢象四季,五脏象五行,其精气神无不与天地相通相感,所以此刻这片先天祖炁,更是呈现一片冲盈之象,很明显是以脏之炁化为雷之神,与虚空之神混合。
呼沆瀣,吸风云,役鬼神,驱雷电,天空扬波鼓舞,云雷大兴,流铃掣电,仿佛剑戟交横,金铁大鸣,呈现涌波激浪。
顿时,日月藏辉,星昏斗暗,鬼哭神悲,山岳倾摧。
十方看了一眼这片雷云,知晓以这些封印的力量储备程度,这一片雷云必然不能持久,他坐上半个小时,雷云自散。
“唉……诸多算计,不就是为了拖延贫僧脚步吗?还能真的拖延住不成?事已至此,不就是拼是你封印的快,还是我破的快吗?那不妨试试,是我脱困而出,还是你把我耗死。”十方抬起头,对天空说道。
天空之中的雷云,突然显出一张大脸,随后更是整个身体出现,正是天上院宮。
整体由雷云铸成,左擎泰山,右执昆仑,蔽塞四溟,周边万鬼,雷声腾腾,震响万里,张开大口,大笑说道:“哈哈,那,十方佛陀,第一把你输得很惨,现在是第二把,看看你们能不能翻盘吧。”
“我也不妨和你直说,我这雷池,半个钟头必定消散,但若阻你半个钟头,那我就能布置出十层一样的封印,如果你在三分钟之内通过,却肯定是要栽个大跟头的,不可越‘雷池’半步,这可是你们神州的俗语。”
话音刚落,这雷云铸造的人体消散,顿时天烁昏蒙,神威挟太空,重新化作方才现身的一片雷池。
十方叹了口气,没有迟疑,再度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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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有……一天,还是两天?
十方已经破了大概有一百多层封印了,有刀山,有火海,有雷池,有香风,有真虚,有符契,有木石,有囹圄,有坛庭,有迷神,有轮回,有开辟。
十方浑身是伤,心脏破碎,脑浆崩裂,血肉淋漓,内脏横流,整个身体基本上都是碎肉拼起来的。
一股重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感觉到世界仿佛被冰封凝固,眼睛开始模糊,看事情就像隔着一层水雾一样恍惚了起来。
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冰封世界的寒意灌入他的身体,冰凉,无情,仿佛是吹灭了他活着的实感。
痛苦……绝望,这……
十方心里模模糊糊的念着,在这样的压力下,活着,似乎就是一种负担,而死亡……才是解脱。
然后他猛然惊醒,他突然从那种死亡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佛陀果位的大智慧令他摆脱此刻的绝望,不禁晃了晃头。
但这个动作却让膝盖发出战栗的声音,应该是球关节碎了,所以才会这样。
“为了一群和你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有仇的人,何必做到这种程度,你可真是要死了啊,亲手杀死一个佛陀,这可真是让人感觉很兴奋啊。”天上院宮的声音在十方耳畔响起。
“搭上性命救那些人,究竟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你就算死了,也救不了他们,这可不像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该做的事情,把诸多的责任背在身上,人生如此痛苦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天上院宮嬉笑着说道。
十方则沙哑着嗓音回复:“活着有意义吗?有时有,有时没有,但活着,才有可能。”
他像是回答,但更像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