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那丫头没死
一大清早,桃山村里的大喇叭就滋啦滋啦响了起来,早起的村人都奇怪地伸长了脖子听着,心想这可真是新鲜了,这大喇叭一年到头也难得响个几回,难道是上头又下来什么新指示了。
“四组的苏铁柱,苏拥军,王英,刘娟,到村委来一趟。四组的……”
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这是摊上什么大事儿了吧。就这么用村里的大喇叭喊一家子去村委,这可是桃山村百年不遇的稀罕事儿。农村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么大的新闻哪儿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没一会儿,村委那小小的青砖小院儿外边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连周围树上的有利位置也挂满了好事儿的人。
苏老栓脸上一片铁青,步履沉重走在前面,平日里那股子傲气和高人一等的得意荡然无存,连背都好似佝偻了几分,后面跟的几个也是面色难看,王英和刘娟的脸上还有着点点淤青,一看就是在家里干过仗。虽然她们都低着头,但有眼尖的还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呦!俄婶子这脸上是咋啦?咋还开出花儿来咧?”一句揶揄换来了一场哄笑,有婆姨平日里看不惯王英跋扈样儿的,立马追上聊了起来:
“怎么跟儿媳妇掐起来了。这是为啥啊?”
“还能为啥?为钱呗。俄婶子家可是有钱人哩,那一天到晚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比咱们这样只靠土里刨食儿的人家哩。”村里的老娘们可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能在嘴里踩踩一贯趾高气昂的老栓家的,可是太难得了。而且,一向泼辣不吃亏的王英今天咋这么老实了,居然都没反击,这真是太反常了。
“老栓叔你家可出息了,这是你家三儿的战友又给你家邮稀罕物了吧,这一大早大喇叭闹呼的,全村都惊动了,这阵仗……”
“可不是,老栓兄弟你可露大脸了,你家老三虽说牺牲了,可那也是大英雄,这喊个人的待遇都跟俄们不一样。平日里,俄们来这村委里办个事,谁不是屁颠屁颠的上赶着,哪儿像老哥这威风,直接大喇叭请上咧。到底是咱书记亲弟弟,就是不一样。”
村里的男人们也有不少看不惯这一家子的。自从他家老三当上了团长,那把他家傲气的,就差没把鼻孔噘天上去了。干活挑轻省的,算工分却得是最上等的,一家子靠着苏老三的声名耀武扬威,却对老三留下的一对儿女非打即骂,整日里磋磨。简直就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这回是咋的,咋看着还像是霜打的茄子了呢,这可是难得一见的。
苏老栓这会儿根本没心情理会这些村人的冷嘲热讽,自打听大儿子说昨晚上去野林子没见着那死丫头,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一家几口子是一晚上没睡,那不懂事的儿媳妇还和老婆子掐了一架,结果大早上还没等他再次进林子找人,大喇叭就招呼上了,他一琢磨就知道坏了。
苏老栓还好说,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可是吓得腿肚子都要转筋了,尤其是苏拥军,想想那被打死的侄女,他这心里就直突突,眼角瞄向缩在自己身后的自家老娘,心下一横,要是真出了事,他就往这死老太婆身上推,谁让她那么多事,先动了手的。
一行四人就是再磨蹭,也有走到地方的时候。这抬头就到了村委的大门口了,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进去呀。
果然,一进院儿,远远就看见村长兼书记苏铁牛站在院儿里正大声呵斥着旁边趴墙头看热闹的几个半大小子。
一转脸看见自家那不争气的弟弟来了,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说他当这个书记容易吗?上头有革委会的人管着,下面有治保主任盯着,他是一点儿错都不敢出啊,前些年看着二弟家出了个大团长,想想自家有个这么了得的亲戚可是长了大脸的事儿,平日里出门开个会那脸都是被人端着的,即便是三侄儿牺牲的消息传了回来,可部队的人情却没断过,这说明啥?这是三侄儿在部队里有过命的兄弟关照着嘞。可他这二弟都干了啥?东西收的勤乎,却任由家里的泼妇崽子们糟践俩孩子,平日里念着到底隔了墙了,两家人,关起门谁也看不见得了。现在咋样,出事了吧!还被人一竿子捅到了村委来了。
想想那来要说法的倔老头子,苏铁牛也是一阵头疼,若是旁人,用他的官威压压,大不了损失点钱粮啥的换个息事宁人,偏是苏青山这个顶牛,有靠山的。
“哥……你,找我?”苏老栓一看到自家大哥那黑沉沉的脸色就感觉不好,这是真出事了啊。
“哼!”苏铁牛不想看这不争气的弟弟,冷哼了声一甩手进了屋。
苏老栓心虚不敢回嘴,只得低头跟了进去。一进门心里就是一突:“青……青山大哥。”
苏铁牛瞪了眼连步子都不敢迈的弟弟,转头就是一脸真诚的笑:“苏大哥,人来了。”
坐在屋子正当中一条长凳上的苏青山,头发都已花白了,身板却挺得笔直,听到说话连眼眉都没挑一下,从腰里抽出个烟袋锅子,在凳子边上敲了敲,怀里掏出个黑黢黢的布袋子,慢条斯理地挖了一锅烟丝,拿手指搓了搓,甩了甩那布袋子,拧巴了两下又塞回了怀里……
他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一句话没说,连个眼神也没给众人,可这屋子里的氛围却一下子变得沉闷和压抑起来,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让苏老栓有些上不来气。而跟着他进来的另外几个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这一刻全都变成了鹌鹑样儿。
苏铁牛有些难堪,苏老栓再不济是他的亲弟弟,苏青山今早非逼着他大喇叭喊人已经让他觉着丢了大脸,现在又这般不给他留脸面,这让他觉得耻辱又尴尬。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不尊重的感觉。这件事儿虽说苏家做得有些过,可到底也是人自家的事情。苏青山一个外人,在这儿说三道四,还以势压人,不免让苏铁牛心里恨毒了这个不通情理的倔老头子,想着山水有相逢,他就不信了,自己一个书记还整不了个已经退役的兵匪头子。
转脸就看见缩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暗地里啐了一口,想着自己又是被这个蠢弟弟连累,狠狠瞪了眼跟在身后的众人。
苏老栓接收到自家大哥凶巴巴的眼色,只得硬着头皮叫了声:“苏,苏老哥……”
苏青山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只不过,那眼中的锐利和一闪而逝的凶光,让房中的几个人齐刷刷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话我已经说过一遍了,现在我再说一遍。怎么选择,你们看着办。反正老子就是绝户一个,现在缺的就是孩子,既然你们不要,给老子,行不行的,赶紧给个痛快话。”
“啥?啥孩子?”王英突然抬眼望向了那个墙边窗下一张单人床上被一条破被裹住的小鼓包。
她刚才一进门就锁定了那里,现在一下子就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那死丫头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