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神保町,行道树之间悬挂着灯笼。灯笼下,露天书摊鳞次栉比。
一辆造型奢华的黑色汽车,缓缓减速,停靠在路边。
行人、顾客、书摊主,视线不约而同地关注着这辆车。
车门打开,迈出一条修长的腿,随着脚掌落地用力,里面的人站出来。
一位俊美清秀的少年。
他白皙的左手搭在黑色的车门,右手朝车内做出搀扶的动作,随后,一位身材苗条,面容精致高贵的少女走下车。
美少年关上车门,将气质如贵族的少女搂在怀里,朝旧书摊走来。
他低头朝怀里的少女说了什么,浅浅的微笑,足以让满街的女人,在这个周五的夜晚沉醉在甜蜜的梦乡。
面对这样的笑容,有着纤细腰肢、修长美腿的贵族少女,回以不耐烦的神色。
但她靠在少年怀里的动作十分亲昵自然。
两人身体之间,连来往的车灯都穿不过去。
旧书摊前站满了人,他们走到某间书摊前,其余客人会下意识左右分开,给他们腾出足够的位置。
书摊上,有困成一捆的大部头;1册150円、三册400円的文库本;过去的cD三百円一张;最贵的是英文原版书以及画册。
灯笼昏黄的光线下,这些二手书显得越发古朴。
“”渡边彻从书堆里抽出《怦然心动》,翻到某一页,轻笑着对九条美姬说,“”
“任性?”九条美姬抱着手肘,斜视他。
“九条大小姐任性,那不是整个新宿区都知道的事。”渡边彻理所当然地说。
“你说什么?”九条美姬看着他。
“我爱你,一见到你就《怦然心动》。”渡边彻又选了三本关于花卉的书,一起交给摊主。
摊主随便用旧报纸一裹:“1400円。”
那股利落劲,与银座商铺‘帮客人拎着购物袋,一直送进电梯’截然不同。
“今晚就看这个了。”渡边彻单手感受四本书的分量。
“不看你的《奥特曼》和《假面骑士》了?”九条美姬笑着嘲讽。
“谁看哪些?我那是陪你看,不懂男人心!”
九条美姬眼神冷下来,依旧带着微笑地说:“你......”
不等她说完,渡边彻把她强搂在怀里,朝汽车走去。
“回去了回去了,我已经急不可耐。”
“急不可耐?”
“看书。”
“你今晚睡沙发。”
“和你一起睡,睡地上都行。”
“你听不懂本小姐的意思?我让你一个人.....书拿开!什么人碰过的东西!”
“这不是还没碰到嘛,这么远够了吗?”渡边彻把书举得高高的。
“不够。”
“那我只好去月亮上了。”
“记得回来,亲爱的。”
周六上午九点半,九条美姬去上班,渡边彻慢悠悠地离开别墅,朝东京大学的方向散步。
今天东大的管乐团将举办一场音乐会,明日麻衣会以双簧管手的身份初次登场,他自然不能错过。
其实明日麻衣没让他去,理由是音乐会结束后还有事情,不能见面。
不能见面,那就没有去的必要——明日麻衣是彻底没把自己吹双簧管这件事放在心上。
音乐会开场时间是十点十五分,从神保町走过去需要三十分钟,绰绰有余。
到时,突然接到九条母亲的电话。
“喂。”
“乖儿子,你在哪?”
“......一家牛排店门口。”渡边彻看着右手边叫的廉价牛排店。
“还有呢?”
“还有,”渡边彻环视四周,“能看见。”
“还有呢?”九条母亲似乎玩上瘾。
“我亲爱的妈妈大人,您有什么事请请说。”
电话里响起一阵勾人的笑声,除了九条母亲,清野母亲也在。
昨晚九条母亲没回去,直接睡在那栋东京湾上的宫殿里。
“我和你的假妈妈准备找你约会。”
“谁是假妈妈?”清野母亲不满的声音,“我认渡边君做儿子,我才是真妈妈。”
“不要脸,逼着别人做你儿子。”
两位太太争吵之际,渡边彻思考着她们找自己谈什么事,在纪念日旅行——现在称呼之为家庭旅行更合适——上的计划?
“我正要去东京大学看音乐会。”他回答。
“几点开始?”电话不知何时到了清野母亲手里。
“十点半。”
“那好,儿子你在那等我们,然后一起吃午饭。”
结束两位贵太太的通话,渡边彻给明日麻衣打去,说明了状况。
“会暴露吗?”明日麻衣的声音平淡。
“嗯,那两个人和我一样奸诈。”
“那彻为什么来?”
“你第一次演出,如果没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无论如何也想去,所以,麻烦你了。”
隐约能听见头发轻轻摩擦手机的声音,明日麻衣似乎否认地摇了摇头。
“我很高兴,会注意少看彻。”
“嗯,期待学姐在音乐会上的表现。”
“好。”最后这声格外清澈,带着笑意。
因为丈母娘和义母在,渡边彻这个做女婿和干儿子的,自然不能再慢悠悠地走过去。
他招手叫了出租车,提前抵达目的地。
周六的东大校园里人来人往,不知道是不是音乐会的原因。
渡边彻站在礼堂门口,边看入口处张贴的曲目表,边等待太太们。
他穿简单的休闲裤和黑短袖,外面套了一件男款的红色时尚衬衫,衬衫扣子没扣。
人站在校园里,满足了全世界对十六岁少年青葱岁月的幻想。
“渡边君,久等了!”伴随多情婉转的曲调,九条母亲和清野母亲走过来。
清野母亲一头精致短发,露出白皙透亮如少女的脖颈,知性优雅。
九条母亲穿牛仔裤,白色短袖,红色棒球服——渡边彻看了她好几眼,怀疑她是不是穿了美姬的衣服。
“妈妈们好。”渡边彻乖巧地打招呼。
“怎么样?”九条母亲双手插进棒球服兜里,摆了一个时髦少女的姿势。
“差点把您看成美姬了。比起第一次见面,您不仅外表,连心态都年轻了许多。”
“主要还是美姬找到了你。”九条母亲笑得意有所指,“那孩子和小凛不再来往后,有了很严格的洁癖,连家里佣人都不允许碰她,我还以为这辈子她找不到男朋友了呢。”
说完,她嘱托渡边彻:
“你现在是不是经常被她使唤穿衣服穿鞋?作为大小姐,她还是第一次被人伺候,渡边君你不要嫌麻烦,迁就她一些。”
“一点都不麻烦,我就喜欢她这一点。”
女朋友越纯洁无暇,越好。
“渡边君~”清野母亲不满道,“你为什么只和她说话,不理我呀?”
渡边彻扭头看她,微微皱眉:“您是东大的学生?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
清野母亲扑哧一下笑出声。
她抓住九条母亲的手臂,乐不可支地说:“这孩子真有意思。”
“渡边君,你这样撒谎,没被小凛讨厌吗?”九条母亲好奇地问。
“那家伙整天骂我,说我是脑袋未开化的猿人、喜欢胸部的变态,动不动骂我笨蛋。”
“嗯——”九条母亲仔细打量渡边彻,突然问:“你该不会和小凛在做对不起我家美姬的事吧?”
“您可以去问清野凛本人。”渡边彻笑着说。
“好像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清野母亲提醒道。
“走吧。”九条母亲自然而然走在前面。
清野母亲挽着她的手臂,稍稍落后半步,经过渡边彻时,她可爱地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您真的是女大学生?’
至于她在暗示加油什么,渡边彻不思考这个问题。
走进礼堂,两母一子三人——总感觉很奇怪——坐在角落,等待开场。
“有哪些曲子?”清野母亲低声问。
渡边彻回忆刚才看的节目表:
“埃尔加的《威风堂堂进行曲》、巴赫的《g弦咏叹调》、格尔达的《摇篮曲》、伯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5》、斯美塔那的《沃尔塔瓦河》,一共五首。”
“我喜欢《沃尔塔瓦河》。”说完,清野母亲哼起《沃尔塔瓦河》开头的e小调。
她的声音清脆,像雨水滴落在树叶,坐在前面的人听到歌声,忍不住回头观望。
灯光突然熄灭,礼堂鸦雀无声。
唯一亮着灯的舞台上,演奏者一起登场。
渡边彻找到人群中的明日麻衣。
她穿着黑色礼服,腰间系了一根很长的细带,在细带的束缚下,凸显出腰肢的曼妙。
灯光下越发黑亮的长发,垂落在稍稍露出锁骨的肩头。
很有美女音乐家的味道。
渡边彻突然想让明日麻衣穿着这身黑色礼服和他打架,想把那一身衣服弄皱。
他手抵下巴,意识到一个问题:
难道说,自己不仅喜欢研究腿,还对礼服有兴趣吗?
这么说起来,每次九条美姬穿礼服,好像是比平时兴奋一点。
‘渡边君,振作啊,做人不能太无药可救。’
‘有什么关系?喜欢的事越多,人生才越有趣!’
脑袋里自己跟自己吵起来——舞台上的演出就是这么无聊。
其实只是渡边彻不喜欢古典乐而已,哪怕他是一名完美的双簧管乐手。
而明日麻衣的演出,以他的水准来看,还差得远,今天回去必须特别辅导。
开始谢幕,演奏者全体起立,朝观众鞠躬,观众回以热烈的掌声。
渡边彻同样鼓掌,献给穿礼服的明日麻衣。
离开东京大学,渡边彻和他的两位妈妈来到附近的意大利餐厅。
两位太太要了葡萄酒和小牛排,渡边彻点了通心粉和鲜榨橙汁。
“渡边君,昨天的事向你道歉。”九条母亲优雅地摇晃酒杯。
她那副从容和优雅,连这家店里,那位给无数客人倒过酒的女侍应生都看得着迷。
“什么事?”渡边彻认为穿着棒球服和红酒不配,但也不得不钦佩贵太太的气质。
“打扰了你和美姬的二人世界。”九条母亲说,“我活了二十年,余生的愿望只有两个,一,看她幸福地结婚生子,二是有新的朋友。请你原谅我这个母亲,美姬为了这个家牺牲太多了,至少让她有一个朋友。”
“二十年?”
九条母亲仰起看起来的确只有二十年的脖子,喝了一口红酒,然后笑着用十分危险的眼神注视渡边彻。
“我比她小一岁。”清野母亲小嘴优雅地吃了一小块牛排。
“嗯,我大概明白了。”渡边彻点点头,接受了两位妈妈的年龄设定。
他继续说:“清野妈妈呢?您为什么要去?”
“不是说了嘛,好久没出门了。”
“为了正确的教育,我认为妈妈不可以骗儿子。”渡边彻像是突然谈起教育方针,没有其他意思。
清野母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凛快满十七岁了。”
“嗯。”
“作为清野家的继承人,在她十八岁之前,必须放弃不能说谎的坚持。”
“这和一起去旅行有什么关系?”渡边彻问。
“你和美姬,是仅有的就算撒谎,凛也愿意一直来往的人,连我都只能偶尔见她。”
清野母亲用刀叉切下一小块五分熟的牛肉。
“我希望能通过你们两个,让她有所改变,而且必须在十八岁之前,因此,我要抓住每次机会,就算是你和美姬的交往纪念日。”
“我理解了。”渡边彻点头,“去没关系,你们怎么做我也不会管,但我自己不会做故意做撮合两人的事。”
“顺其自然。”九条母亲笑着说。
“顺其自然。”渡边彻想起在九条家大宅的那个傍晚,两人在中庭的对话。
“你不会生气吧?”清野母亲盯着渡边彻。
“其实没什么。”他说,“我本人不在乎交往纪念日,只是为了讨美姬喜欢。而且和母亲、男友、儿时好友一起度过纪念日,也是不错的庆祝方式。”
“结婚纪念日你可要给我在乎起来啊。”九条母亲妩媚地白了渡边彻一眼。
“那是当然。交往纪念日怎么能和结婚纪念日比?”
“不生气我就放心了。”清野母亲说。
“决定去哪了吗?”吃了口通心粉,渡边彻好奇地问。
“一个好地方。”九条母亲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