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说过,死都是有意义的。我不是回去等死,而是回家。在外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都在盼望这一天。我还没出生,我们一家三口的灵柩棺椁就并排摆在那里。我的父母等我太久了,他们太寂寞。”
“孩子,死的意义就在于生啊!你身上虽没有了死气却被强大的死志主宰,这是何苦呢。本来我老无所依,想收你传我衣钵,可你身上的死志我化解不了,留下你的人留不下你的心,只能放你离去。万物皆在人心当中,你是被苦难泡大的,这个世界注定要补偿你。我只希望,万一有一线动摇你活下去的理由,你都来找我。”
“谢谢!”
“孩子,你终于说出这两个字了,说明你并不恨这个世界,对吧?”
“我是对您说的,不是对这个世界说的。我不恨这个世界,我也不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何苦执拗。不光是你,除了长生不老的人,这个世界对谁都没有意义。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对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因为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来欣赏。孩子,这是我第二次见你。虽然你七岁,我六十七岁,岁数相差一甲子,我觉得我们两人的灵魂同一年龄。你走遍万水千山,难道就没一点感悟?尽孝有很多种,陪葬是最差劲的一种。你就没想过,你把让你自那个绝地出来就是不想让你再回去。好好活着,才是你最大的尽孝。”
“我命贱,不该惜命。我来这里,是寻求您的帮助的。当初您说过,我要再回沙漠,可以找‘敦煌神州物流园’的人帮助。”
“你是想让他们派人送你到沙漠去?”
“不是。我需要一个罗盘,可我没钱买。”
“你看得懂罗盘?你要罗盘干什么?”
“我爸教过我怎么使用罗盘。我出来的时候那个沙漠小绿洲就没有水了,肯定会会沙化,两年多了,估计现在已经被黄沙掩埋了。没有罗盘,我很难找到地方。”
柳神医心里一动,人生真的争不得,他费劲口舌没用,机会自己找上门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沙漠。
流沙滚滚,小山一样的沙丘,尚且可以顺风移动,两年多的时间,埋掉一个几亩地大的干涸之地,简直太容易了。一旦被埋,可不是挖几锹刨几下就能找到。楼兰古城,就是见证。
柳神医是真心喜欢小辉,认定他能传自己衣钵。
他一生曲折坎坷,进入耳顺之年便没有人敢忤逆他的话。对一个陌生的孩子如此上心,堪称罕见。可这孩子顽固的像石头,根本不知好歹,偏生不听他的话。这孩子死志坚定,强留下来就废了。
“好,小七,你带小辉去刘记,他家制作的罗盘是祖传的手艺。还有什么需要,全部按照小辉的要求去做。”
“多谢成全。准备好之后,我就不来告辞了。”
“孩子,能回头,我这里也是你家。你不听劝,我就不劝。你生于沙漠,最应该知道注意什么。黄沙无情,尤其要注意流沙。有缘再见,我在碎石镇等你。”
小辉只当是柳神医客套话,并不放在心上。他对柳神医学古人抱拳作揖为礼,然后就和小七走了。
“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从出生那一刻起,每个人都自有他的造化。是你的,是躲不掉的。不是你的,强求不得。”
目送小辉走远,柳神医内心暗自唏嘘了一下。
按照当初的路程,要回去,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小辉就让小七为他准备了够用半个月的食物和水,多了他也背不动。小七要给他一头骆驼代步,也被小辉拒绝。
柳神医听了小七的汇报,摇了摇头。
有的人认为死很可怕,可有的人,觉得生才无趣。
小辉徒步进入沙漠,很快被沙丘淹没身形。
沙漠里万物枯寂,到处都只有漫漫黄沙。对别人可能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可小辉不会。小辉自出生后能睁眼开始,他父亲便教他在沙漠里如何辨认方向。
沙漠里,唯一能辨识方向的办法在天上。白天靠太阳,晚上靠星辰。只有阴天和起沙尘的天气,会迷失方向。罗盘在阴天用得着。
计算略微有点失误,小辉比预计提前一天找到了那处沙漠绿洲遗址。
黄沙早已经淹没了这里,已经只有此起彼伏的沙丘。
他的这一点失误,来自于他对沙漠里那些巨大枯树的误判。这些枯树,任凭沙尘漫卷,却纹丝不动,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动。即使被黄沙深埋了,难得露出头的几个枯木枝丫,虽朽不散。
这些小时候的玩伴,小辉清除记得它们每一棵在黄沙下所在绿洲的位置。
凭他们,小辉很容易就定位出父母坟冢地宫的位置。可按照这些大枯树的高度,地宫至少在黄沙下四十到五十米之间。
小辉要进入地宫,就得清理黄沙。
黄沙不同于黏土,小辉也没有工具,他唯一的工具就是双手。
小辉自找到地方开始,他便不分昼夜,用双手开始刨这些黄沙。他这边刨着,高出的黄沙又流过来,进度很缓慢。刨到第三天,一场沙尘暴,几乎把他刨出来的大沙坑又给填平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要命的是他带来的水快喝干了。
可小辉没有气馁,自这天开始,他用衣服兜住沙子,运的远远的。披星戴月,日夜不休。逐渐的,小辉找到调节自己身体的节奏,太阳再毒,天气再炙热,哪怕是皮肤被晒裂了,一天只喝一次水,他依然能抗得住。最后一壶水,挂在枯树上,一直被他用来望梅止渴。
就这样,普通人半个月的水和食物,硬生生让小辉多维持出了半个月。
在刨出父母下葬的地宫盖板时,好像冥冥中自有定数,小辉刚好喝掉了水壶中的最后一滴水。
“爸,妈,我回来了。”
沿着石阶下入地宫,小辉点亮地宫里的油灯,他都懒得收拾地宫外的一切,身上的衣服早就脏的不成话了,也被他脱下来扔到远处。质本洁来还洁去,他要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死去,不带走尘世间任何东西。
小辉直接把地宫盖板归位,在父母的棺椁前分别各磕了三个头,就钻入为自己预备的那口棺木中。
躺入棺中,自己挪动棺盖封好,黑暗降临,便似到了另一个世界。
小辉闭上眼睛,等死之际,脑子却是分外清醒。
他盘算着,稍等片刻,当大风带来黄沙,封了地宫的入口,地宫的油灯覆灭,便尘归尘土归土。
不知道多久,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与世界告别,死神没有降临,饥渴先来临,还真的煎熬。
无意间,小辉的手触摸到了棺木的右侧壁。
他感觉似乎棺木的侧壁上被人刻了字。
于是在黑暗中,小辉摸索着认这些字。
“我儿归来时,当己摆脱身体桎梏。万不可为形所役。独眠苍穹,谁以记浮生?当放手一搏,与天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