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外边打听消息的兄弟回来了,这两天林念禾就住在铁路招待所,是孙旅亲自给安排的,她出去也是坐孙旅的配车,孙旅的卫队长给她开车搬东西……”
“她去拍相片的时候,照相馆的佟老头都不敢跟她磨叽,老实的跟见了亲爹似的……哦对,她今天还买了六七百块钱的书!”
白波听完所有的汇报,脑子有点儿乱。
他颤抖着端起茶缸,喝了口茶。
冷静几分,他在心中总结:一个京城大官家的女儿,千里迢迢跑到兰县来下乡,她一来,市场上就有了紧俏的水果和羊肉,她有驻军做后盾,她挥金如土,她……
她跟自己说,和气生财。
白波咽了口唾沫,眼睛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乖乖,这回是真的要发达了啊。”
白波喃喃自语。
但他还是存了些戒备的,他在这行沉浮数年,自然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于是,他朝在院子角落里的俩人招了招手:“你俩过来。”
角落里站了好半天的,正是矮个儿和少白头。
他们俩至今还觉得大哥叫自己过来是为了小姨子,本以为大哥忙,说不准过会儿就忘了他俩了。
现在突然被叫到,他俩瞬间把这辈子所有的开心事儿都想了一遍,这才没当场哭出来。
他俩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白波见得多了,他手底下的小弟有三百多,哪个第一次见了他不是这个怂德行?白波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战术性低头喝茶。
一旁的老三走上前,对那俩人说:“伍根茂、曹石建,你俩是兰县的对吧?”
老三被林念禾短短的上过一课后,在看人眼色这项技能上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伍根茂——也就是少白头,他生怕曹石建这个作死的货又说出啥找死的话,赶紧说:“是是是,我俩都是兰县的,前两年家里遭灾,爹娘都没了,庄稼也没了,活不下去扒火车跑出来的……幸亏有大哥收留赏口饭吃,要不我俩都得死外边。”
他腆着笑脸,拽着曹石建给白波鞠了个躬,想想,感觉礼轻了,又鞠了一个,再想想……
老三给了他一脚,没让他俩来个三鞠躬。
白波不在意这些底层的小子到底是咋想的,他放下茶缸,看着他俩说:“有个事儿,得你俩去办。”
“大哥你说!”伍根茂松了口气,有事让他俩办,那就不是要整死他俩了。
白波很满意他的机灵劲儿,点了下头说:“今天下午你们嫂子带进来的那个姑娘你们看见了吧?”
曹石建连连点头:“看见了,大嫂妹子。”
白波听到这称呼也是一愣,只是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失态严重,肯定了曹石建的话:“对,就是你们大嫂的妹子,明儿一早,你俩就在铁路招待所门口等着,跟着她……”
曹石建:“然后把她送到大哥床上?”
白波呼吸一滞,按着心口揉了两把,反复提醒自己——他是老大,他要有当大哥的风度,他不能跟这个二逼计较。
他无视掉曹石建,看着相对更机灵一点的伍根茂说:“你俩跟着她,一直跟回到兰县去……”
“然后在兰县弄个小屋把她关起来,等大哥过去再送到大哥床上?”
“……”
“不要绑她!你们两个就看着她,平时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然后弄清楚她的喜好,等大哥去了先糊弄她一下再睡……”
“睡睡睡!我睡你娘啊!”
白波忍不了了。
他甚至想把把这个傻逼招进来的瘪犊子一起埋了。
曹石建……很委屈。
他说:“刚毛儿不是说了么,我俩爹娘都没了……现在也不兴结冥婚啊。”满脸纯真的诚恳。
白波:“……”老大,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
次日,天微亮。
伍根茂蹲在铁路招待所大门口抽烟,旁边是鼻青脸肿的曹石建。
他胸口的兜里还揣着张大团结,那是大哥给他俩的车马费,也是以后每天给大哥打电话汇报的钱。
他们在门口等啊、等啊……等到太阳升起,等到天光大亮,终于等到了昨天见过的大嫂妹子。
林念禾背着小挎包,走在苏昀承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巴掌大的工作笔记。
本子是苏昀承的,她用最后一页写了待办事项清单,还添了点儿需要买的东西。
前两天只顾着玩了,倒是有几样东西是忘记买的,今儿还得跑一趟供销社。
她低着头,没看到旁边的伍根茂和曹石建。
苏昀承看到了,但他刻意把林念禾挡住,免得她害怕。
他们依旧坐张哥的车,先去供销社,买了红墨水、什锦水果糖、肥皂……
他们从供销社出来时,伍根茂和曹石建刚刚跑到。
也难为这俩人了,一路边跑边打听,也幸亏这会儿的车少,不然两条街就得追丢了。
苏昀承瞥了那俩人一眼,侧身挡住林念禾的视线,替她开了车门。
车,朝着照相馆开去。
伍根茂和曹石建气还没喘匀,就被迫开始了下一轮追逐。
人家靠四个轮子,他俩靠四条腿。
这差距,可想而知。
苏昀承为了等他们,甚至在取完照片后特地让林念禾等一会儿,去买了三瓶汽水。
等他们喝完汽水,伍根茂和曹石建终于追了上来。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又开了。
车上,林念禾说:“昀承哥,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跟着咱们呢?”
苏昀承:“没有,你感觉错了。”
他们的火车是中午十二点半的,在火车站附近的国营饭店里吃过饭,苏昀承便带着林念禾进了站。
这会儿的火车站检票还没那么严格,伍根茂和曹石建倒是成功的混进了站。
他们本想跟着大嫂妹子去一个车厢,结果,他们就看那俩人进了卧铺车厢……
曹石建的腿已经软得跟面条似的了,他哭丧着脸问:“毛儿,咋整啊?这咋跟?”
他们俩是跑出来的,根本没有介绍信,也就买不了火车票。
总不能沿着铁路继续跑吧?
伍根茂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他咬了咬牙,说:“走,扒火车!”
两年前,两个十五岁的少年因为在村子里活不下去,一时冲动跑出来,扒着火车来到了省城。
那次,他们发誓一定要混出头来,再也不扒火车了。
两年后,两个十七岁的少年因为大哥给的任务,又一次选择扒火车,即将回到梦中的家乡。
那一次,他们不知道生路在哪。
这一回,他们不知道前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