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听了都要上吊。
这说的是县令的权力,掌握着生杀大权,晚上做的梦,一觉醒来就可变现。
云台县。县衙。
门口两边的一对石狮威武霸气,怒目圆瞪。石狮前方,同样为石头的九步梯则倍显谦卑。
梯下右侧有一面牛匹巨鼓,置于铜鼎之上。巨鼓面对广场,左右各站一兵士,身披金光铠,头戴艳阳冠,手执大棒锤,满脸威严。
“咚咚咚……”
浑厚沉闷的鼓声响过三遍了,声声鼓点打在围观群众的心上。他们小声议论,云台县将有大事发生。
有吃瓜百姓不嫌事大,挤到靠近衙门位置的狗头铡处,料定今日之内会有“咔嚓——”。
“杖责没有砍头好看。”
“今天要审七个女子,本来八个的,听说另一个个子矮了点,资格不够。”
中午,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终究被低沉的“威武”声盖下去了。
“威武”
“威武”
“威武”
衙役们边喊边抖动手中的长木棒,公堂立马肃静以待。
这次案件审理,由知县方亦曲亲审。
地点选在位于中轴线上衙门主体建筑的大堂,可见案情重大。一般的案件通常在二堂或三堂进行。
大堂没有大门。堂外的百姓能一览无余。
大堂正中檐下,“惜民堂”三个鎏金大字,分外抢眼。大堂正中的大堂案,抢眼的还有一块泛着油光的“惊堂木”。
方亦曲穿着青色官服,戴着垂肩的长耳乌纱帽,威风凛凛,正襟危坐在大堂案后,背面的墙上是一幅巨型波浪画,一轮硕大红日没过海平面。
右边一位蓄着山羊胡,戴着绿舌帽的师爷毕恭毕敬。
三班六房的衙役早杵立在大堂两边,不时地喊上几声“威武”,气氛骤然紧张。
接下来,便是押解犯人上堂。
这些全是女犯,她们不是别人,正是豆娘和六仙子。
这次,她们全都穿上崭新的石榴裙。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虽戴枷锁,但秀发整齐,面容干净。
她们的出场,吸睛不少,令吃瓜群众换上了审视青瓷的雪亮眼睛,不少光棍方正的喉舌移动热烈。
“去枷。”
方亦曲的声音哄亮而醇厚。
依次去枷之后,姑娘们跪成一排,面朝大堂案,头部微垂。
随着方亦曲惊堂木一拍,审案开始。
又是一阵威武声,堂外的群众也变得异常安静和安分。
方亦曲严肃成考场,暗想,太美了,连跪姿也那么的好看。
他先清了清嗓子,厉呵:“台下众犯,可知所犯何罪,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大人,民女不知所犯何罪,还请明示。”六仙子几乎异口同声。
这令所有人惊讶。方亦曲想,莫非提前串通一气,要不,怎么回答得如此工整,唯豆娘声音不一。
“别装糊涂,本大人就明确告之,”方亦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兜售假药,参与制假,包庇罪犯,用梦境杀人丸让无辜百姓做起白日梦,令我县出现大量失足青年,后果严重,影响恶劣,知罪不?”
这时,豆娘冷冷地笑道:
“大人,这纯属冤枉,梦境丸此乃气团,经过内功演绎而成,争的是一口气,为的是一口气,活的也是一口气,家父修炼此气团,目的是搞点盛世气氛和响声,提高大唐精气神,大人何必上纲上线,怀璧其罪?”
豆娘的一番话语似波光粼粼,沁人心脾,令饱读诗书的方亦曲一时语塞。
半晌才说出一句:“诡辩。另外女犯哪个先讲话,不不不,发言,讲话没资格,你们只能叫发言。”
大堂外有老百姓懵圈,这讲话跟发言不是一回事吗,为啥要整个区别出来。
隐藏在大堂一侧耳间的贺离骚若有所思地点头,琢磨着讲话与发言的奥妙。
花夕微笑地说道:
“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梦境丸的宗旨就在于一口气,生命的意义也在于一口气,一口气不来,身体立马叫尸体,生与死的转化如此简单而已。
争一口正气,寿命叫生命;出一口恶气,生命叫寿命。
大人要杀要剐全在一口气的一念之间。”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严肃的师爷也在潜意识地点头。
进士出身的方亦曲,心生赞叹,但他必须装出威严的样子。一旁的师爷躬身耳语:“此女子非凡物也,大人何不把案子拖一拖,自古以来,审案的精髓就在于一个拖字。”
方亦曲没吱声,正沉浸在花夕那番哲理融融的语境里。
大堂外的百姓七嘴八舌地热议起来:
“哦,我怕有多大的罪呢,原来是为一口气。”
“说白了,想动美女的歪脑筋。”
“我听说朝廷明年又要选美。”
“嘘——小声点,不然咔嚓的是你。”
……
方亦曲回过神来,用饥寒交迫的目光来回扫射面前这排楚楚可怜、却又楚楚动人的少女,顿时心生柔情与怜悯。
“全部把头抬起来。”他正了正衣冠。。
当七个姑娘把头轻轻抬起的那一刹,方亦曲原本打蜡的目光似乎瞬间变稀,被网在少女清澈幽冷的眸子里。
啊,真是天仙。
个个都有不同的风韵与神采。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难怪,舅舅(贺离骚)一直想要把生米做成熟饭,怪不得催我早点提货,这可是全天下最难得的美色资源。舅舅放出外交狠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纳闷的是,舅舅怎么会搞不定花阳?若依他的脾气,早就一刀抹了,何必天天吃着闭门羹。
哦,下不了手。
“放了她们,放了她们,她们何罪之有?你们贺府和方家真是欺人太甚。”
堂外,一位精瘦老头传来冽冽讨伐之声,这声音令方亦曲缓过神来。他向一个高个衙役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
方亦曲满脸微笑,叫姑娘们全站起来,再转身360度,然后吩咐衙役赐座。
七位天使宛如蝴蝶般落落大方,连落座的姿势也那么迷人,蝴蝶般深情款款,轻轻地落款于天涯。
方亦曲暗想:我得捷足先登,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建立个迷你型后宫,到时还可以贡献朝廷,我的仕途也可随风起舞,来它个平步青云。
令方亦曲有点后悔的是,应该把审理安排在三堂,何必公审,搞得人尽皆知。唉,舅舅尽出锼主意,说什么无限风光在险峰。
方亦曲再次拍了一下惊堂木,衙役们再次喊起“威武”。
他离开大堂案,来到七位姑娘跟前,严肃地说:“众犯听好,鉴于此案过于抽象,本大人决定择日重审。”
话毕,大堂外欢呼四起。
“方青天好,方青天好……”
当然,也有极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好个狗屁,做戏的,我们只需把眼睛擦亮。”
这令方亦曲颜面尽失,他暗暗咬牙切齿,再次向先前那个高个子衙役使了个眼色。
然后对七个姑娘们小声地说:“今天我没让动刑,实乃灵魂不缺遇见,动了恻隐之心,你们得好好反省,重闻感恩之心。”
说罢,又来到花夕跟前,轻声说:“你的一口气,也是我的一口气,让我心生怜悯,是你救了姐妹,否则,个个早已皮开肉绽。”
花夕淡淡作答:“大人,想想你从小到大吃过的鸡翅,高谈怜悯一只蚊子还有意义吗?”
这淡淡一句,再次令这个知县哑口无言。
姑娘们咯咯咯地笑成波澜。
脸红的亦曲只得挥手,示意枷锁上身,再次收监。
…
看热闹的人群正在淡出视线。
高个子衙役已抓到那个在人群中高声讽刺方亦曲的老头,把他揪到方亦曲跟前。
此老头年近七旬,白发苍苍,面容枯黄,瘦成中心思想。
“呵,呵呵,老人家,你有什么委屈和怨言,请直讲,我愿洗耳恭听,全县这么大,也许我的工作实难面面俱到,一定改正。”方亦曲边说边亲自端来板凳。
老头连斜眼都不瞧他一眼,满脸鄙夷与不屑。
“老人家,你干吗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你的父母官?”
这时老人冷冷地笑道:“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舅舅的人皮园林戕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云台县近十年失踪了多少女子,我的孙女失踪一年,多次报官却不受理,我严重怀疑她就是被你舅舅害死的。”
“啥?你说啥?血口喷人要犯法的。”
“犯法,哈哈哈,我已从贺离骚的园林认出了孙女的人皮,这血海深仇我得报,你们抓的这几个女子,心中所想难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告御状。”
老头越说越激动。
这时,方亦曲面无表情,淡淡地对衙役说:“靠御状,可惜你没那个天真的机会了,在云台县,我就是法律,我就是上帝。”
“呸。”老头把口痰喷在方亦曲脸上。
“刀了他。”方亦曲边擦拭口痧边说。
视死如归的老头突然变得咆哮如雷。
没等他跑到稀疏的人群中大吼,其干瘪而空洞的口腔,已被衙役塞上纸团。
鼓声再次雷动。
被走远的吃瓜百姓又陆续返回衙门广场,看稀奇。
老头已被五花大绑,被两个衙役死死地抓住,像对待图钉般一直摁着,强制跪下。
三班六房衙役再次归位,杵立在大堂两边,不断地喊起“威武”,气氛骤然紧逼,空气瞬间裂开。
方亦曲连拍数次惊堂木。
贺离骚从大堂的耳间跑出来,对师爷耳语:“快去把豆娘和六仙子再次带到大堂,杀鸡儆猴。”
不一会儿, 七位姑娘被带了过来。
这时,方亦曲示意衙役把姑娘们带到大堂外的狗头铡旁边,跪成两排。
围观人群已水泄不通。
老头发不出声音,眼珠充血,汗珠直跳,双脚乱弹,素面朝天。
围观者满脸惊惑,不敢作声。
老头被两个满脸横肉的衙役拖到了狗头铡前,并将他干枯的头颅扣到铡刀之下。
接下来,方亦曲厉声宣读罪状:
“此伍二牛(老头)恶意诽谤当今圣上,骂圣上常年受武媚娘蛊惑,变成典型的耙耳朵和饭桶,恶意造谣不久的大唐姓武而不姓李,且伍二牛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百姓们,你们说说如此逆贼,该斩吗?”
“斩、斩、斩”……
群众鼓起雪亮的眼睛,直吼。
方亦曲再次拍下惊堂木,大声厉呵:“斩立决!”
看热闹的老百姓还在懵圈,也许他们还没意识到司法应走的程序,更没意识到权力如此生猛。
当“斩立决”三字一出,咔嚓——
霎时,一道血柱喷向天空;刹那,一颗头颅从铡台滚落于地。
全场一片死寂。
须臾,一阵血雾淋湿姑娘们的衣裙。
俄顷,那颗落地的头颅,瞪得比桐子还大的一对眼珠,因生命残存一线的巨大仇恨而相继迸射出来,灌满无穷怒火。
面不改色、带着枷锁,跪在铡刀两侧的姑娘们,艰难地为老头连叩三头,然后闭上眼睛,默哀……
人群噤若寒蝉。
晴朗的天空滚起成串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