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夫心中真是转过百般滋味,百善庄这几个月的经营,用一句话形容便是山穷水尽。
孔玲珑盯在徐大夫脸上的目光,清如水,却好像透着凛意。
徐大夫知道孔玲珑的人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问他这种经营上的事他不可能再隐瞒下去,是以他终于缓慢地一抬手,“启禀少当家,家中现有账册的副本,可要小的给您拿来过目?”
孔玲珑道:“账册不必了,往年百善庄的经营我已经有所了解,你只说说最近的。”
已经这么明显,徐大夫也不想再瞒下去,张口道:“是,少当家,说实话近来的生意、并不佳。铺子里面……已经快入不敷出。”
入不敷出,这对一个铺子是很严重的,通常孔家对手下铺子的管理,有严格的出入账,百善庄这种铺子,完全能自给自足,要是到了需要伸手对总铺要接济的地步,那就要关门了。
孔玲珑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为何会如此。”
徐大夫脸上一僵,他觉得今天,实在应该对少当家,把一切讲明,不仅是铺子的情况,还要劝少当家妥善为之。
“少当家,两月前百善庄遇到好几位病人过来闹事,还惊动了街上的锦衣卫,伺候……医馆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直到现在走了两个伙计,可是下个月的月银,还不知怎么发下去。”徐大夫说到这些不可避免带着沉重。
听了徐大夫的话,孔玲珑知道和刘老夫人说的相差无几,百善庄是源头,又是第一家被为难的店铺,她来到这里,就是要一切从最开始的地方结束。
“徐大夫,孔家的规矩你是明白的。”孔玲珑也不急着挑明,话锋一转说道,“到下个月发伙计们的月钱之前,你必须想出改善百善庄经营的办法。”
不说锦衣卫,也不说得罪了谁,只说铺子经营的事。这让徐大夫都脸色紧了紧。
徐大夫身为百善庄掌柜,理应用一切方法维持医馆的正常运作,每一间铺子都不单单是街边的死物,在里面干活的伙计和掌柜都有家人要养活,一间铺子关闭容易,那么多张嘴瞬间失去吃饭的来源,在任何年代都是凄凉的事。
所以孔家,宁愿换掉一个无能的掌柜,也不愿意轻易关闭一间铺子。
除非是孔耀光那些旁支,连铺子里的每个人都成了蛀虫,这样的铺子才需要关闭。
徐大夫有些茫然还有些尴尬和诧异,他其实没想到孔玲珑会说这些,或者说,他没想到孔玲珑会把注意力放在这里,但他很快发现其实是自己不可理喻,因为铺子经营不善,当家人自然要过问,孔玲珑的做法,才是真真无可厚非的。
徐大夫立刻咬紧牙,拱手颤抖道:“少当家教训的是,是小的无能。”
孔玲珑悠悠地说:“徐掌柜,你真的觉得是因为你无能吗?我现在不需要你说无能,只需要你想出医馆盈利的经营办法。”
徐大夫良久,才是苦笑,接着为难说道:“少当家,我是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了。”
他能耐再大,也抗不过权势。即便他徐子然现在有华佗的医术,都没有办法让那些客人再过来看病。
孔玲珑眸子深幽:“徐掌柜是放弃了吗、”
徐大夫惊了一下,看到孔玲珑的面庞,他忽然心头发紧,只觉得一阵不是滋味。
“少当家。”他低下头,声音却诚恳,“徐某人没能力,愿意被少当家责罚。”
孔玲珑只一眼,就知道这位忠厚的医馆大夫在想什么,她说道:“徐掌柜既然知道我是少当家,那么医馆经营不善的问题,你若是无法解决,我自会帮忙。”
徐大夫吃惊不已,他惊得不是孔玲珑要帮忙,而是在这种颓势下,孔玲珑还能有什么办法?
“少当家,办法我都试过了,那些百姓……是断不敢再上门的。”病情难忍,可也抵不过权贵的刀剑。少当家还是年轻气盛,想要在这种局面下,还为孔家挽回败局?
孔玲珑看他一眼:“你现在可以把账本拿来了。”
徐大夫心情极为复杂地照做了,他不知道孔玲珑要干什么,这段日子他何尝不是绞尽脑汁希望能恢复医馆的经营,可就如他说的百姓畏惧的是权势,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牛不喝水强按头,总归徒劳无功。
秀娘把徐大夫拉到一边,徐大夫兀自摇头:“少当家心意已决,医馆的经营已经陷入困境,她说的不错,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来,医馆只有面临关门这一条路了。”
秀娘也暗暗吃惊,忍不住说道:“那……她又能有什么法子,百姓不肯上门看病,跟百善庄的医术无关,否则你和伙计们也不会这么为难了。”
徐大夫叹了口气:“经营不善的铺子,少当家有权利过问,这点上,我也不好说什么。”
夫妻二人相顾沉默片刻。
一整天孔玲珑都没再出过门,除了账本,还要了一份京城的地形图。徐大夫自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越发忐忑地在家中等着。
晚间孔玲珑传下话来,说百善庄先闭馆三日,三日后再重新开门。
徐大夫只更惊疑,和秀娘相顾一视,两人脸上都是不同程度的不安心。
闭馆三日,这……
秀娘叹息说道:“少当家若是真能想通,就此关了铺子,倒是能省去一通麻烦。”
京城的孔家铺面虽说遭遇了重创,可是比起孔家全部的家底来,也只是九牛一毛,所谓的壮士断腕,孔玲珑只要可以舍去京城这一片,那群锦衣卫的手再长,也不可能再干涉孔家其他。
可他们终究是太不了解孔家,也太不了解孔玲珑了。
第四天徐大夫被叫过去,发现自家的屋子已经焕然一新,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见孔玲珑面前摆出来的十几样药瓶。
“百善庄现有几个伙计?”孔玲珑问道。
徐大夫脸上羞愧,低头道:“就是少当家那天看到的,三个。”
孔玲珑点头:“够了,这些药,你每人分下去,让他们到延庆街、朱雀街、青马巷这些地方的路口叫卖,就说活血祛疤,有奇效。”
徐大夫直听得发愣,去街口叫卖祛疤药?他一下子结巴起来:“少当家,您这是?”
孔玲珑看着他:“既然现在百善庄没有客人肯上门,那就派伙计出去主动兜售,路有千万条,总有一条能走通。”
徐大夫有些被震动,看着孔玲珑清秀却淡无情绪的一张脸,他第一次觉得纵使从前听过种种传闻,还是不曾了解过真正的孔门当家。
下午那些伙计就被叫了来,看到那些摆出来的瓶子,他们的吃惊不比徐大夫少。
茯苓还笑着:“几位大哥,你们去叫卖的时候,记得一定要说清,此药,可以去骨生肌,哪怕是陈年旧疤,只要用了此药,也定焕然一新。”
那几个伙计结结巴巴的,只是说:“少当家,这些药膏……卖多少一瓶?”
孔玲珑看着他们,团扇轻摇:“十两金一瓶。”
伙计们差点拿不住药,徐大夫都是瞪大了老眼,十两金?!接近五十两银子一瓶?谁买?!
讲真,要不是眼前说话的人是少当家,单是伙计精彩的神情,估计都能直接说出一句疯了吧?
孔玲珑全当没看见,只淡淡的:“若有人质疑,只说一分价钱一分货,若是买回去没有效果,只管去城中大街的百善庄医馆,不仅负责假一赔十,医馆也会立刻关门,永不再开。”
只说徐大夫和几位伙计听见这话腿脚都软了,这,这少当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活血祛疤的药在这个世上多如牛毛,甚至可以说,每家医馆要是没有这种药,都不能称为医馆。没想到孔玲珑闭门三天,竟然就拿出了这种最普通的药,还要百善庄的伙计沿街叫卖。
茯苓看了孔玲珑一眼,笑道:“究竟有没有奇效,几位大哥只出去叫卖几次,不就知道了?”
茯苓长得清甜,小哥一叫,那些伙计顿时都觉得耳根红润,可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少当家一来竟然就要拿整个百善庄做赌注,他们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孔玲珑说道:“茯苓,你且跟着他们一起去。”
茯苓立刻笑盈盈道:“是,小姐请放心。”
伙计们脸色更垮下来,让茯苓跟着的意思,便是监督他们卖药了。他们要是不按照这些话叫卖,只怕都不行。
当下,只见徐大夫擦了擦额上汗,有心想要说什么,孔玲珑这时看向了他:“徐大夫这段时间辛苦了,这几日就在家先休息,百善庄内,我替你坐堂。”
这意思便是如果真有人上百善庄闹,也是孔玲珑接着。
徐大夫登时脸色一变,什么话都梗在了后头里,只急切说道:“这怎么能行少当家,哪有让你亲自坐馆的道理?”
孔玲珑却说道:“徐掌柜无需担心,我虽没有你那样的医术,却也学过几年医,真要有病人上门,我还是诊断的了的。”
他是这个意思吗?!徐大夫更是急的不行,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孔玲珑清凉的眸子扫了过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今天下午百善庄的伙计就跟茯苓出街去,徐大夫将医馆的钥匙交给我。”
不知为何,纵有千言万语,当这清凉的眸子扫到脸上的时候,徐大夫也说不出来了。
他默然拿出了钥匙,那厢,受了吩咐的伙计和茯苓,已经开始做上街卖药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