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想出卖芸梅,轻声地回答,“芸梅说,你要见我。”
郑君怡酸涩地勾起嘴角,“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我还以为这一次,你也不会来。”
我的心有所触动,避开她的目光说,“我知道皇上来过,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如今,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郑君怡的声音突然沉着冷静起来,“西樵,我怀孕了。”我猛然抬起头,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我还是非常震惊。“是皇上的。”郑君怡看着我,丝毫没有要逃避的意思,我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和坚持,那是绝望无法覆盖的东西。
我怔了很久,强压住内心的惊诧和惶恐说,“皇上知道吗?”
郑君怡低垂目光,“若是知道,早就赐我一碗红花了。”
“皇上不会的……”我赶紧说,不是为了安慰她,而是真心觉得皇上不会。
“不会?”郑君怡反倒笃定地打断我的话,“那****仓惶地悄然离去,到今日不复相见,难道不是怕了吗?只怕,还有后悔在里面。儿女情长永远胜不了万里江山,这就是皇帝。”郑君怡含着悲悯的泪,却是在可怜自己。
“那娘娘打算怎么办?”我听着郑君怡这样奚落自己的心爱之人,知道她已决定自己来面对这件事。
郑君怡低头盯着肚子,沉默许久后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生。”我狠狠闭眼紧皱眉头一下,像是熬过了一记重击的疼痛。“别怕,”郑君怡安慰我,“皇上是不会再来了,纳林疯癫难愈,芸梅调守别宫,这里就剩下一个看门的流翠,只要瞒过她,就能瞒过所有人。”她的眼中隐隐透出了智慧的光,看来,她是把一切都想好了。
“娘娘要知道,只要有一点差池,母子俱亡。”
“打掉他,一样有可能母子俱亡,即便不至如此,我也绝不会用他的死来换我的生,”郑君怡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沉默了许久后说,“西樵,这是他的孩子。”
我听到这句话便懂了,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无用,沉静许久后说,“好吧,我尽力去安排,一定在宫外替孩子找个好人家……”
“我的孩子不会出宫,”郑君怡打断我的话,柔和的声音忽然变得执著,“皇子,岂能流落宫外?”
“娘娘……”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先帝的废后啊,这个孩子会要了你的命的。”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活,”郑君怡笃定地说,把手轻轻放在腹部,“但他的命我一定要保。”
我一时怔住,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郑君怡,你是想一命换一命吗,可如今你的命又能对谁构成威胁,你腹中的孩子,才是后宫最大的祸根。我不情愿地说,“娘娘若要保,便要保得他一世,否则,这一时也不必保了。”
“你以为我做不到?”郑君怡似在指责我看低了她。
“做到了又怎样?”我心疼地说,“这孩子生下来,皇上不能认他,皇室不能容他,娘娘要怎样保,才能护他一世周全,困他在这里一生吗,那岂非也毁了他一生?”
郑君怡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皇上不能认他,是因为皇室不许,皇室不能容他,只因为他的母亲是我,只要这一点能改变,他的生死结局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我略一思忖,猛然一惊,“娘娘要把他托付给后宫?”郑君怡笑而不语,她已经完全出离了情绪,平静镇定得像一个冰人。我的心揪起来,现在后宫只有师卿和纪双木,但若是师卿,又何必让我知道。“娘娘……是属意宁妃……”
“既然我保不住他,就只能把他交给能保住他的人,但这个人,未必要是后宫,”郑君怡说着抬头看我,“或者说,现在未必要是后宫。”惶恐瞬间包裹住我的全身,我看懂了她的眼神,也听出了话里的深意。我本能地要缩身离开,郑君怡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拽到咫尺之地,牢牢盯着我说,“我要你,做皇上的女人,做这个孩子的生母。”
“娘娘……”我倒吸一口冷气,想要把手抽离开,却被她死死攥住。
“虽然晚了两个月,但是还来得及,宠幸,假孕,有张学明在,这些都难不倒你……”
“这不行的,娘娘……”我的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让我选择拒绝。
“为什么不行?当年的韩冬青可以伪造脉象和胎动,如今这取而代之的张学明必定不输给他。纪双木不会害你,滴血认亲也扳不倒你,只要我死了,西樵,这就是永远的秘密。”
“这样的秘密我承受不起,”我打断郑君怡的话,如实相告,“太后已经下令,谁先诞育皇嗣就是皇后,娘娘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郑君怡先一愣,错愕如花火在双眸中瞬间闪烁,随即变成欣喜,连口气都变得捉摸不定,“那不是更好,西樵你就可以母仪天下了。”
“娘娘!”我实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这不可能……”
“你说不可能,是因为你觉得无法让皇上宠幸你,亦或是相信他宠幸了你,对吗?”郑君怡终于放开我的手,掀开被子下床。我颔首不语,这的确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郑君怡见我沉默不语,继续说,“西樵,你想过没有,他会因为你的话来这里,就已经说明你对他而言不再是个普通的宫婢,只要布置得好,他会相信的。”郑君怡字字恳切,我却用牙齿摩挲着嘴唇不说话。郑君怡盯了我一会儿,忽然话音一转,“还是……因为纪双木,你不想让她误会?”郑君怡戳中要害,我微微侧转面庞,躲开她的目光。“果然是因为纪双木,”郑君怡走到了桌边,声音中饱含悲戚与落寞,“看来在你心里,我始终不及她重要。”
“娘娘……”我不想用这种方式伤她的心。
这时,郑君怡咬牙冷冷地嗤笑一声,“别忘了,当日是你负我,难道今日,还要再弃我而去吗?”
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那是抹不去的记忆,也是无可抵赖的事实,但是,我这几年的牵挂和眷顾,也足以抵消当年无奈的背叛了吧。我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心寒地说,“娘娘一定要提当年的事吗?这几年的守望,原来始终没能让娘娘忘记我的错。”
“那是我唯一的筹码,郑君怡竟然用乞怜的目光望着我,“今时今日的我,命令不了你,胁迫不了你,如果连求你都不能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低下头,用比她更卑微的口吻说,“可惜,我当不起娘娘与皇子的生死,也当不起后宫的天下。”
“可你却当得起汉室的江山,也当得起帝后的存亡,”郑君怡的话似乎有种戳穿我的味道,“守嫔,承御,御前尚义,在你还是扫墓婢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能有今天,两宫皇后,两代君王,两朝天下,任天地如何变迁,也不改你的自在,林西樵,这宫里还有什么是你当不起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当。”
“我要是不愿意呢?”我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冲口而出顶了她一句。
“安于平淡的人是不会有命在你的路上走到今天的,”郑君怡竟然在我暗生悔意的同时说了这么一句狠话,“能走过来的人也已经停不下脚步了。你可以不帮我,最惨也就是一失两命,但我不能保证秘密戳穿后,李昊能原谅你的放弃。”
我的心一颤,知道她并不是在吓唬我,也许李昊可以残忍地放弃她们母子,但却不会允许我也有同样的残忍。我望着郑君怡孤注一掷的眼神,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继续或结束我们之间的对话,沉静许久后,也只能无言地离开。
我在夜风中走了很久,回宫的时候,纪双木仍在安睡,我凝望她如初的模样,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将要离开似的。我抱膝坐在床角,拉过被子蒙住头,想要清空脑海的记忆大睡一场,一觉醒来这一切都不存在了。可惜,发生的事不会改变,时间也不会停止,当天际露出鱼肚白,我还是站在了选择的十字路口。纪双木还没醒,我躺在床上,郑君怡乞求的话语和眼神挥之不去,每一时每一刻,那个未决的选择都在吞噬我的心。我拖着满心的疲惫下床,打开窗户让气息流通,风吹烛灭,今天似乎更冷了一些。
一切都还是照旧进行,纪双木起床后,我替她梳洗,陪她早膳,一同去了杨岫云那边小坐,郑君怡的事我只字未提,一直等到纪双木午睡了,才一个人跑去太医院把张学明叫出来,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说了。
也许是见我匆匆而来,已经有了预感和充分的准备,张学明从头至尾都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就连惊讶都是克制的,只是到后来,他的脸越来越紧绷,面色也越来越阴郁,让我越来越胆怯。
我说完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沉寂了很久,突然问,“你来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已经决定帮她了?”
我哆嗦了下嘴唇,没有马上回答,害怕等待我的会是劈头盖脸的斥责。
“连你和宁妃的情义也不顾了?”张学明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你可知道这样做,就会在众人眼里成为一个薄情寡义背弃恩主的人,众叛亲离的痛苦会让你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