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花郡。
莫亚伯爵安排了迎接仪式。
来访者是裂甲大公的长子盖尔、怒潮大公的长子马科尔。
黄昏时分。
数百位征战骑士组成的来访队伍组成洪流,涌入那扇大铁门里。
马科尔尚且年轻,他皮肤有些粗糙,那黑蓝色的恐怖眸子使人望而生畏。
盖尔郡王就不那么年轻了,皱纹爬上了他脸庞,棕黑色的发丝有些灰白。
他显得很阴沉,环绕在周身的气场也充满沉闷,颇为压抑。
铁花郡和金银花郡毗邻,挨得很近。
铁花郡产铁,是裂甲大公领和外界相通的交通咽喉之一。
不可逾越的天险,进可攻,退可守。
作为大公的左膀右臂,莫亚伯爵相信,只要铁花郡的旗帜不倒,龙堡就不会遭到任何威胁。
而金银花郡是丰沃之地,据说能洒下种子、长出金子,土地肥得流油。
世人皆知金银花是盖尔的旗帜和纹章。
裂甲大公尤其钟爱他的长子。
金银花郡是御准特许郡,上任黑铁之王曾亲封盖尔为郡王。
在金银花郡,盖尔郡王拥有各项特权。
后者不负众望,将它打理的井井有条,是裂甲大公领最富饶、最肥沃的土地之一。
莫亚伯爵自问知晓大公子的秉性。
他二十年前就成为了铁花郡的领主,和这位盖尔郡王打过太多次交道了,也听闻过从金银花郡流传过来的某些传言——
盖尔郡王明面上有着十足的贵族派头,但暗地里却是个让人恐怖的性格,若有人在他面前犯点错,他便会将其剥皮扒骨。
他勒令所有人都要遵循身份做事,不得有丝毫逾越。
他的妻子、上任黑铁之王的次女、被他见到和某位征战骑士举止亲密、便命人将那位骑士的双腿打断,让他围着金银花的城堡爬了一整圈、最终无比凄惨的死去。那位正妻因此终日以泪洗面,直到病死依旧没有释怀;
他的孩子畏惧父亲、孙子畏惧爷爷;侍女和仆从换了一批又一批;所有人都活的战战兢兢……其中甚至包括始作俑者,让人毛骨悚然。
在外人听来,盖尔郡王的名声竟出奇的好,家教有方、家风优良、慷慨仁慈。
他为了他的正妻而终身不娶,没有任何私生子,对爱情忠诚,对领民宽容,简直像是贵族典范。
作为盖尔亲王的邻居,莫亚伯爵对这位大公子有自己的看法。
……
晚宴热烈异常。
高台俯瞰整座大厅,盖尔郡王坐在首位,次之是莫亚伯爵,最后是马科尔·怒潮。
三人坐成一排。
莫亚伯爵挥手散去了侍奉的男仆,亲自给盖尔郡王倒了杯酒。
他有些老态,身材高瘦,性格刚正,但给盖尔郡王倒酒的动作却很灵活,是铁花郡的著名强者,上马后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征战骑士。
盗贼流寇蛮族海盗四起,而铁花郡不动如山。
“大公那边依旧没有松口吗?”莫亚伯爵有些拘谨的问道。
盖尔郡王脸上有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压抑,外界却传闻他面容慈和可亲,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这位身份尊贵之人。
有人说相由心生,莫亚伯爵觉得论迹不论心。
盖尔说道:“你们铸成大错,竟敲响警钟,你可知那父亲听到钟声响起时有多么惊怒吗?”
伯爵苦涩道:“这是我们的过错,但这绝非我们的本意啊!只求大公谅解,并且恳请大公勿要耽于逸乐,此刻应当整兵备马,以应对未来变故。”
“莫亚,你可知父亲为何不想见伱。”
莫亚伯爵沉默不言,作为臣子见不得封主堕落,只好每日谏言,招来了大公的厌烦。
而十多年前的那个错误彻底让大公冷落了他们。
莫亚伯爵心绪难宁,他的祖父英年早逝,而父亲也因病去世,临死前让他发誓从此守护在大公的床边。
如今他连大公的龙堡都进不去。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每次只能让盖尔郡王代为传话,祈求开恩,但却于事无补。
莫亚家族闯了祸,自然要承担后果。
可今后铁花郡如何自处?
“我知你忠心耿耿,但谁也劝不动父亲大人,他浑然不顾有些人将他和雄鹰城的高原之王划上等号了。”盖尔的眉头紧锁,面孔显得有些厌恶。
莫亚伯爵只当大公子在厌恶高原之王。
高原王国山河破碎,蛮族出兵掠夺,如入无人之境。
雄鹰城之主作为王者,却不发兵征讨,只顾享乐,名声自然极差。
裂甲大公却和他相提并论……
对于臣子而言,这是何等的耻辱!
“大公领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莫亚伯爵坚决道。
怒潮大公封锁神奥和教廷,橡木大公守望冥海对峙魔族。
唯有裂甲大公处于黑铁王国腹地,真正意义上的大后方,没有任何战火能在这里点燃。
哪个不知死活的蛮族和海盗敢来入侵裂甲大公领?谁敢作乱?
谁敢忤逆?他自诩大公的左膀右臂,怎么也得给他们一拳。
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都不能小觑守护者家族!“你会错意了,我是说,难道我们就要如此下去吗?坐以待毙?”
莫亚伯爵惊觉盖尔郡王的脸色阴云密布,像是要滴出水来。“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安稳!我们安稳几十年了!这片土地的格局从几十年前就维持到现在,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一潭死水,外界各地都在打仗,而我们却只能视若无睹?当个摆设?”
盖尔郡王眼神阴郁的直视着他。
莫亚伯爵背后陡然一凉,发现马科尔也在用黑蓝色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他,那眸光像是澎湃起来,波涛汹涌如潮水,将他整个人淹没在海水里,空气中的水流缠住他的脖子,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他陡然间有某种不详的预感,盖尔郡王那话里的深意让他战栗。
“莫亚家族永远是裂甲大公最忠诚的守护者!”
这是他父亲临终前所说的话,时隔几十年,依旧清晰如初。
于是,他再度发誓道:“只需要裂甲大公发令,铁花郡势必倾巢而出!”
“可我父亲还能发号施令吗?他老眼昏花,不理任何政务,他站也站不起来,还能带着我们披荆斩棘吗?”盖尔亲王咬着牙,憋着怒火,有种压抑的沉闷感。
“他不行了!他不合格了!这片土地需要一位新的执政者!需要一位符合时代潮流的裂甲大公!让我父亲休息休息吧!”
他阴恻恻的望着他,容貌颇为苍老,但如今表情舒展,皱纹展开,像是枯萎的花苞焕然第二春。
而那赤眸中流露出贪婪的炽热,像是传说中的、贪婪的、龙的眸子。
莫亚伯爵那种不详的预感猛然增大,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稳稳拿得起五十斤重剑的双手竟开始打颤,拿不稳刀叉了。
他以为是他生出了幻听。
在这热闹的城堡大厅,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宴会气氛浓烈异常,杯中物散发迷人的香味,使人头晕目眩。
但那两道的视线却一寸也不曾离开的盯着他,像是锋利的匕首抵住他的后背。
像是炽热的烧死人的欲望火焰,又像是冰冷的能溺死人的潮湿海水。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谁是作乱者?谁是忤逆者?那些强烈的情绪冲击的他头脑发昏,并且感到由衷的罪恶。
他知晓盖尔郡王的想法,也肯为他效忠,但要等到大公瞑目。
届时盖尔郡王名正言顺的上位,铁花郡必将马首是瞻,拥护他们唯一的主人!但现在可能吗?
太早了!这句话太早了!
他宁愿什么也没听见,当做是邪恶巫师在他耳边制造的幻觉,为了引起他和盖尔郡王的冲突而布置的陷阱。
“吃饭吃饭……”
莫亚伯爵无视邪恶巫师的伎俩,并且决意发誓等到餐后,要将那个巫师揪出来大卸八块!
盖尔郡王等待着铁花郡领主的回应,却见他如此潦草的糊弄过去,不由得有些失望。
莫亚伯爵伸手去抓烤食物的空档,一道寒光闪过。
他先是一怔,继而见到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将他的手掌钉在木桌上。
而持着匕首的,是一个同样有些苍老的手掌。
“裂甲大公有令!铁花郡拥兵自重、蔑视大公威权!特命我们收回莫亚家族的所有荣誉!将其赐死!!”盖尔郡王大吼道,阴暗的嗓音响彻整个城堡大厅。
“不!!”
当意识到盖尔在说什么后,莫亚伯爵痛彻心扉,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前所未有的危急关头,他不知为何说不!是在对抗?还是在愤慨?
亦或者是在否定这个使得莫亚家族的荣誉受辱的命令?他要向所有人澄清事实!
他们忠心耿耿!属于亚伦·莫亚的荣誉不能被收回!!他们是世代的守护者!莫亚伯爵抽出手掌,那把银光闪烁的匕首毫不留恋将整个手掌划开两半,鲜血淋漓洒落。
他要赶去钟楼敲响警钟,就如同十四年前他的孩子做的那样,那座铜钟的力量必能惊醒沉睡的龙堡,让裂甲大公重新审视他的公国和领土,理清这一切!守护者家族的将士将要披甲出征!
去镇压所有背叛者!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还有很多……
但来不及了!只因他背后的马科尔豁然站起,那些时间只够他发出一声悲怆而又凄绝的惨叫。
“亚伦!!”
莫亚伯爵高喊出祖父之名。
怒潮大公的长子拔出长剑,奋力斩击,只听噗通一声,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高台!温热鲜红的血液喷出五米开外、溅满台阶。
一瞬间将整个宴会染成猩红!众多宾客凝滞许久,见此变故,终于发出各种尖叫、哭喊、悲痛、惶恐的声音。
盖尔郡王和马科尔带来的征战骑士也在此刻发动了攻击。
死伤者有之、反抗者有之、痛哭和绝望者有之。
整个大厅混乱不堪。
不知是谁碰倒了火盆、不知是谁点燃了帷幕、不知是谁烧塌了栋梁。
整座城堡熊熊燃烧起来。
那杆矗立了数十年、在城堡塔楼之上的、绣着大盾迸溅火花的旗帜在混乱和火焰中轰然倒下!
高耸的钟楼,悬挂的大铜钟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它发出缄默且无声的颤音,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刺穿了空间的阻隔。
那沉默震耳欲聋!咚!!
一位千里之外的年轻骑士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他浑身湿透,神情惊恐。
似乎听到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一声钟鸣。
径自撕裂了那道血淋淋的疤痕。
与此同时。
龙堡内,熟睡的裂甲大公睁开眼睛,他仿佛听到了什么。
但那声音遥远且不清晰。
他又很快昏昏入睡,臃肿肥胖的身子宛如尸山般死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