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用肩膀夹着手机，接过下属递来的需要签字的文件，声音依旧沉稳而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或不耐，反而显得游刃有余：“就在我右边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里，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整理好了，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机会带给爸…….”

苏母那边却安静得有些可怕，没有翻动文件的声音，也没有走路的声音，这让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说到后面，他几乎可以断定苏母打来电话的目的绝没有询问文件位置那么简单了。

于是，他适时地截住了话头，主动打破了这诡异凝滞的气氛：“出什么问题了，妈？”

苏母没有立刻回答：“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我一直因为你的优秀而骄傲不已。”

苏越没有说话，他知道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地夸奖他。

果然，苏母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始终悬着的心终于如坠冰窟：“今天我没有找到 你爸要的文件，可我找到了其他的东西。我认为，这也许是你房间里，你唯一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可他宁愿不知道。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事情还不至于像他想得那么糟。

可是很快，苏母的下一句话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儿子，你告诉我，多多是不是回来了？”

苏越沉默了。

多多是不是回来了？

他总不能说，多多确实回来了，但她只是在自己手下工作，而且他认为当初的事并不全是她的过错吧。虽然当初确实是李呐违约在先，开始了这场并不高明的骗局，导致他们别无选择地铤而走险，可她毕竟没有恶意，只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他本人也十分不赞成这种利益化、强迫式的联姻，更不屑于逼迫一个小姑娘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只为稳固上一代的事业根基，所以才出此下策，只为能够反抗他们自私的决定，现在一切败露，他不能连累所有人付出代价。

苏母还在那边质问：“你现在还是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跟你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你拒绝了我们给你安排的最好的结婚人选，还为她撒下弥天大谎欺瞒你的父母，你到底喜欢她什么？你知不知道她这是在害你？你如果继续跟她在一起，我敢保证，她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她只会害了你！”

苏母不愧是做了十多年高中老师的人，教训起人来自有一番威严的气势。

可苏越早已过了容易被老师吓唬的年龄，听到她这么说，也只是稍稍沉吟了一下，避重就轻道：“妈，你没有了解过多多这个人，你只是凭借一个你不熟悉的名字，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无法决定的身世就简单地定义了她的价值。可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价值是不能用这些决定的，难道一对贫穷的父母，就活该被自己的儿女抛弃吗？”

苏母有些气愤：“这不一样。”

苏越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不好，但他控制不住，似乎一想到这次的事件会波及到多多，那个傻得天真、从不对人多留心眼的女孩，他的心里就不自觉地生出了保护欲。

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尤其是自己带给她的。

所以，他没有退路，也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于是，他沉声道：“有什么不一样？”

苏母深呼一口气，也自觉刚才太过失态，眼下的情况只能耐心劝导，而不能威胁叫骂：“苏越，生身父母是每个人都不能改变的，他们天生就对你有恩，并且是无可比拟的大恩，你需要用你的一切去偿还他们，这是人伦。但与你相伴一生的人却是可以被选择的，而且必须被选择好，才能真正润色你的生活而不是给它添上败笔。你不要觉得我不讲道理，你是我的儿子，我总归不会害你。”

自他成年之后，她就很少跟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一是觉得没时间，二是怕他太烦，三是他从来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她不忍心用这些陈词滥调绑架他的思想，限制他的行为。

她知道联姻这件事一旦成功，就相当于葬送他的终身幸福，但她始终执拗地相信自己的决定最终会给他带来好处，多多不是她属意的人选，而且，从他们联手欺骗她的事可以看出，她不能给苏越带来任何好处，只能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如从前，就好比现在，他就学会了说谎，这是他以前从来没对家人做过的。

苏越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的口才和谈判艺术在这种形势下毫无用武之地。

他觉得，他已经让自己的母亲彻底失望了。

可一想到多多，他觉得他还不能放弃。

最终，他说：“对不起，妈，你说的都对，我也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我从来没有因为联姻的事真正恨过你，也许曾经我不懂你的意图，我以为我也只是利益的牺牲品，但现在我不会那么想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苏母见他还没有说出放弃的话，心里顿觉无力，但也不能把他逼得太急，只能叹气道：“好吧，苏越，我相信你。”

苏越宽慰般地对着电话轻轻笑了两声：“谢谢，妈。还有，也许你不同意我的想法，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忠贞不渝的爱情与血脉相连的亲情同样重要。”

苏母愣住了。

那边的苏越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窗外，被窗帘的阴影笼罩下的脸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苏越从来不会一意孤行，从来不会欺骗家人，从来不会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不明智的事。

多多。

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她不能再放任她在自己儿子身边作妖了。

苏母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荧荧的白光映亮了她阴翳的眼。

她的指尖不停滑动着屏幕，最终停留在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上，她只犹豫了一秒，就摁下了拨出。

“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相比起来，那边的人却显得气定神闲：“苏夫人？您居然也有主动联系我的一天？”

苏母脸色一沉：“我今天找你的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私家侦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是当然的，我这几年接了不少像苏夫人这样的贵客，对于您这种大人物的需求当然也清楚得很。说吧，是想让我调查先生出轨的事呢，还是调查私生子争夺财产的事呢？如果这些都不是的话，那说明事态还要更严重一些，那就是……”

苏母越听越生气，忍不住打断他道：“注意言辞。”

私家侦探连忙道：“好好好，那苏夫人说吧，是什么事？”

苏母想了想，决定不让他知道得太多：“你就帮我查一个人吧。”

私家侦探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就查一个人？”

苏母不耐：“再帮我找到她的父母，等你把这些都做好了，钱少不了你的。”

他这才答应下来：“好吧，你把名字和地址告诉我，如果没有地址的话，最好有照片。”

苏母“嗯”了一声：“我过会就把你要的东西发给你。”

这个私家侦探是她以前闲暇时跟几个富家太太一起玩牌的时候，某个交情不深的牌友介绍给她的，说是追踪和人肉技术非常厉害，只要你有这类需要，并且肯花钱，他是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苏母当时对此很是不屑一顾，直到今天，随手存在手机里的号码才真正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