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逢君,这个妹夫满意不?”江楼月看向逢君,带着一点兴奋与揶揄的笑容,那张素来平静的容颜竟似突然间多了几分娇俏。
“恩,”逢君嘴角闪过一丝浅浅的微笑,不同于平时的张扬,这一点微笑却是格外温柔:“小楼高兴就好。”
江楼月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表情,看到那双眸子里蕴藏的,斩不断的情感,她唇角的微笑却是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心头的浅浅苦涩。
她轻轻扯一下逢君的袖子,悄声道:“你对小楼真好,好像……她真的是你妹妹一样。”
逢君回头看她,眸中闪烁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愫。
少顷,却只是微微一笑:“嗯,或许……”
说了一半不到的句子,他便自察失言,默默地住了声音。
心中凄然之意又加重了几分,江楼月沉默许久,现于脸上的,却只剩了一丝苦笑。
逢君……他真的是那个人吗?
似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最不可能的所在。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怎么可能以玩家的身份出现在游戏里……
念及那道无法逾越的生死之门,江楼月顿觉周围一切尽皆索然无味,默默把玩着逢君的一片衣角。她一直等待着他亲口说出有关自己的一切,可是……等了许久,他却依旧没有这勇气。
正此时,一条密聊发到了她的聊天板上,江楼月轻轻将面板拖出。
【私聊】霞揽青天:月妞,我回来啦啦啦~~
江楼月有些好笑地给她回了信。
【私聊】江楼月:您老总算回来了……这几天你把单子全丢给我,还嫌我不够忙啊!
对方答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给她回了信息。
【私聊】霞揽青天:……身体不大好,这几天去了趟医院。
【私聊】江楼月:天啊,你不早说,身体还好吧?
【私聊】霞揽青天:放心,只是小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们,我刚听说你们桃花坞要去打月亮城,真的假的?
【私聊】江楼月:当然是真的……
【私聊】霞揽青天:Wow!你们胆子还真大!
【私聊】江楼月:……
事实证明,六个点是对话停止的最佳信号。等了一会儿,见霞揽青天不再回信,江楼月径直关掉聊天频道。
游戏里的时间已经快要入夜,江楼月却依旧没什么睡意,随着逢君默默在190级怪区打怪升级。逢君在前面引着大小怪物的仇恨,江楼月只需要默默在后面看着,随时加个负面状态即可。
不多时,二人都有些疲累了,干脆随便找了一处树下席地而坐。
江楼月憋着一肚子的疑问,眼下总算和逢君单独相处,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只能有些扭捏地扭着自己的衣襟,故意垂下头去。
察觉到了朋友的异样,逢君心中亦明白她大约是猜到了什么,再加上这几日小楼的一些细节表现,然而,他却实在是心中难过,几次张口欲言,说出的却反而是一句谈不上是劝慰的问话。
“如烟他们……是不是告诉你什么?”
这问话让江楼月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回眸看看,却见逢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痛楚,心中那个猜测便是呼之欲出了,面上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浅浅一笑,缓声回答:“不,我确实是有点好奇你究竟是谁,不过我还没有急切到找如烟逼问,也用不着。”
逢君的面色登时便有些复杂了,他似是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不知道就好,如果你真的知道我是谁,我敢打赌,你肯定必定一定会后悔。”
江楼月于是不再说话——其实她很想对他说,至少你也该留一个让我后悔的机会才好啊!
似乎是读懂了她的小心思,逢君继续说道:“在这世界上……除了如烟之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我不敢用这件事来赌你这个朋友。”
“为什么不离婚?”江楼月懒得听他解释,径直问道。
“离是肯定要离的……不过最近应该是不行,想离婚必须要做离婚任务,那个太耗时间,怎么也该等到打完月安城之后,我才能无拘无束的做这些闲事。”逢君出乎意料的向她解释起自己的打算:“霏霏那边,再不解释就真的要坏事了。”
“是指点江山,对么?”江楼月把玩着手中的古琴,目光辽远地望向天外。
“哟,你不笨嘛!”逢君有些好笑:“霏霏也是个笨蛋,连我是谁都会认错!”
“她……她把你错认成指点江山了吗?所以……”江楼月这时才理清楚那一团乱糟糟的头绪:“啊,她对我说谎!”
“什么说谎?”逢君也有些纳闷了,坐起身来,神色中多了一点好奇。
“她对我说她压根儿就不在乎你……”江楼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看根本就是她太在乎了,反而不敢接近你,进而开始从我这方面下手。”
想到李霏曾经的手段,江楼月不由得暗暗赞叹起这女孩的缜密与不留余地。就连自己都险些被她给蒙混过去,不过……无奈她认错了人!既然确认了这是一个错误,她当然不能再度手软,任由这个错误延续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口便冲出一句连自己都管不住的话来。
“逢君,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不要隐瞒了,行吗?”
说完了她才察觉不对,挣命似的摸出一张回城符,呲拉一声撕开来,人也瞬间消失在逢君眼前,只留下紫衣术士看着那一抹清影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回到自己的房间,江楼月放出已经16级的小朱雀。那鸟儿已经长到了手臂般长度,依旧是肥肥的身子,看到主人那苍白而伤感的神色,通人性的哀叫一声,悄悄蹭到了她的手臂上。
江楼月面色惨白,怔怔地抚摸着小鸟红色的皮毛,心里的苦涩却是说什么都掩盖不住。
逢君……莫逢君。
你们两个,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下了线,小楼已经睡去了。
庄明月摘下头盔,踱步到客厅,静静看着少年的黑白照片。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忙的回过头去,却看到穿着丝绸睡袍的莫母。
昏暗的夜灯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格外苍白,夹杂着微微的咳嗽,看上去,这两个苦命孩子的母亲也熬尽了心血,健康状况实在堪忧。
“阿姨,你也下来了?”庄明月看见这位目光慈祥的妇人,心中凄楚,不由得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如果自己的妈妈,也能够这样慈祥的对待自己,该有多好?
“姑娘,这大晚上的,你也睡不着?”莫母轻轻咳嗽几声,将庄明月打量一番,笑道:“好漂亮的姑娘,阿姨真是……咳咳……真是,越看越喜欢!”
“阿姨不要多说话,对身子不好的!”庄明月连忙扶住这位可怜的母亲。她确实是不容易,人到中年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独自一人拉扯着女儿长大——虽说金钱有所保障,可是……
“唉,还是女儿贴心啊!丈夫和君儿走得早,这个家里哟,平时都没什么笑声的!”莫母看着客厅正中两张黑白照片,一边说着,一边咳嗽个不停。
“阿姨,小楼很听话的呀!您的丈夫和儿子,也会在天上看着您的。”庄明月轻声劝慰着这位有些伤感的母亲,中年妇人却只是拍一拍她的手背,安慰性的笑了一笑。
“哎,现在我就剩了小搂这一个牵挂,等到这姑娘长大嫁人了,我就再没什么牵挂了哟!”妇人想到自己那过世的儿子,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
“阿姨不要这么说,您的女儿还在的,她会好好孝敬您啊!”对于这位母亲,庄明月一向持着同情的心思,听到她这样说,自己心里也是一阵过意不去:“您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还有一个如此坚强的女儿。”
“唉,只可惜,好端端的人工智能,竟然研究出了人命……”提到早逝的儿子,妇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恨意:“如果不是开发了那破游戏,君儿也不会死!”
“什么?”庄明月怔了一怔,心里着实泛起了一阵狂风巨浪:“您说人工智能的开发者不是周彦先生?”
“哼,那个老东西……咳咳……他怎么可能研究出这么高端的……咳咳……电脑产品!我一直怀疑是他杀了我的孩子,可是……咳咳……法院根本就不理会我的上诉,每次都是他们赢官司!”提到这些,莫母是真的有些动了怒,脸憋得通红,拼命的咳嗽着,连话都说得有些不顺当。
“这……”庄明月愕然良久,心中无数猜想来了又去。
如果说人工智能是莫逢君开发的,那么,周家能够得到这个发明,而莫逢君却死去,这又该说明着什么?
是寻仇,商业竞争,还是……别的?
莫逢君,又是被谁给杀死的?
愈想心里愈冷,庄明月拼命摇头,想要把那些越来越离谱的想法全部晃出脑海。
“要我看呐,那个杀了我儿子的庄简,也该死!肯定是收了人家什么东西……哼,才判五年嘛,这怎么够!”莫母义愤填膺地说个不停,庄明月却敏感的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心里一阵愤怒汹涌而来,她紧咬双唇,拼命控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失手把莫母打伤。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对莫母说了一句:“阿姨,你能找得到莫逢君的死亡证明吗?”
“你想知道这件事情?”似乎是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莫母讶然地看了她一会儿。
“是啊,不管怎么说,莫逢君……他都是我的朋友。我以前认识他,只不过没想到他竟然是小楼的哥哥。”庄明月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
莫母先是有些惊讶,看了庄明月一会儿,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正当庄明月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莫母轻轻咳着,悠悠说道:“孩子,就凭你一个人,斗不过周家的。周家的人……哎,他们都是人精儿啊!老子心狠手辣,儿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年……哎,如果不是周漓故作友善地接近我家君儿,他……他也不至于……就那么没了!”
“阿姨,不要多想,多想伤身体!”看着中年妇人咳成一团的样子,庄明月心里微微一痛,忙的走上前去,轻轻拍打莫母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莫母才平静下来,看见庄明月因为惊讶与愤怒而略有些苍白的小脸儿,心里却是涌起一阵不多见的信任之感。
“孩子……他们走了那么多年,我这把老骨头,也快要不行喽!今天你不困的话,就听我这老婆子唠叨一下以前的事儿吧,这话憋在心里很长时间,我是真怕以后都没个说出去的机会。”
“呃,好,好!”庄明月连忙点头,一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实在是对那个名叫莫逢君的白衣男孩太过好奇,好奇得让她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二是因为她真心同情这位几乎失去一切的母亲,有些怜惜,也有些羡慕逢君和小楼的幸运,有一个人正如此深刻的为他们挂怀。
“逢君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每回考试都是第一第二的样子……唉,那时候我是被这成绩冲昏了头脑哟,总想着再提高点,就每天逼着他做题做作业。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别的孩子在外面玩儿,只有那孩子看着外面,连眼都不眨一下,可我还是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小楼的功课不如她哥哥,我就干脆放任她自己成长了,唯独对逢君,我是下了重功夫。将来他是要继承他父亲的公司啊,晓月听风这公司是我和丈夫亲手建立起来的,中间经历过太多太多,我可不希望我们半生的心血毁在我们的孩子手里……”
庄明月听到这里,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她又一次对号入座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做家长的,总是希望儿女们继承自己的愿望。小楼我是指望不上了……好在逢君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成绩也出色,我也不愿让他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就这么让他一路学习考上A大。那时候他提出来要做个游戏,我本来是想让他好好学习,别分心的,还因为这个把他给骂了一顿,可是他父亲支持,我也就没话说了……现在想想,也许……我真的该让他像普通孩子一样,高高兴兴的长大……啊,什么都比不上孩子的命啊!”说到后来,莫母嚎啕大哭,拉着庄明月的衣袖,哽咽不能言。
庄明月深心之中有了一丝悄然的松动。
如果她死了,她的母亲……也会像阿姨一样为她哭泣么?
“阿姨……”刚刚开口说话,庄明月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地变了调:“他若是知道您会这样想,必定……必定是不会怪您的!”
“失去了才知道难过啊……我的孩子……”莫母拉着庄明月的衣襟痛哭失声,庄明月心里像针扎了一样的痛,眼里环了一泓清泪,下意识地揽过莫母瘦弱的肩膀,真正像一个女儿那样把中年妇人揽到怀中。
许久,许久……
莫母总算抬起头来,止住眼泪,温柔抚摸着庄明月披在身后的秀发。
“孩子,谢谢你……逢君和小楼认识你这个朋友,是他们的幸运!”
妇人的话音温和而赞许,庄明月却有了刹那的失神。
“不,逢君他……”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带了点自嘲意味轻声说道:“他从来都不认识我,只有我认识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