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胡杨一口水全都吐了出来：“小月，你的记性不会突然间变差了吧！”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庄明月当然知道自己曾经听过吴竟的游戏ID，不过那时间间隔实在太长，让她拿不定主意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
“唉……那你没办法，那就重新认识一下。我，吴竟，游戏名吸血鬼苏特。只不过我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打怪升级，很少和你们一起罢了。”吴竟最初倒是有些吃惊，接下来，便也不再在意，只是微笑着说道。
“啊啊啊，想起来了……”庄明月一拍脑门，连连点头：“哎呀，我早该想到了，这名字一直在我脑里转着，就是想不起来。”
吴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对了，你的级别是多少？”庄明月想了想，歪头看向吴竟。以前她极少与这位文弱少年正面对话，这一次，她心中还是颇有几分好奇，不知他为何会舍弃与朋友们一同游戏的快乐，转而拼命的追求级别提升。
“唔……截止到昨天，172级左右吧。”吴竟简单估算一下，笑道。
“很高了啊！”庄明月微微点头：“不像我，最近没怎么上线，级别依旧在140上下徘徊。”
她指的是自己的小号明月别枝，这个ID的级别只有147，她最近一直停留在江楼月的ID上，使得琴师的级别迅速提升，小号却一直没什么起色。
吴竟淡淡一笑，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静静地走到一边病床上，坐下。
“这个，还有这个……这些都是我们帮你买的，我记得这些你应该都爱吃。”李霏拿出一个编织袋，一样样地拿着各式零食。
“谢谢你们了。”庄明月淡笑点头。
她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遇见霞揽青天的事情说出来，想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摇头，作罢。
对方一直羁留在这医院里，如今的形象又不甚好。对于女孩子来说……应该是不想见到太多人的吧。
心中正想着岳琉的事情，门板上便传来一阵咄咄的敲击声。
“谁啊，请进吧。”庄明月扬声呼唤。
“明月，是我。你刚才把手机落在我的病房了，我给你送过来。”岳琉含着笑意的声音在下一刻传来。
庄明月一直在留意着吴竟的动静，这一刻方才看到，他听见这个声音时有片刻的失神。
“那我进来了？”岳琉早就听到屋中还有别人，犹豫一会儿，还是推门而入。
“你的手机，下次别忘了！”女子笑意盈盈，身形纤细而清丽，只是那张布满红斑的脸容，湮没了那曾经的美丽。
“谢谢……”庄明月笑了笑，将手机放在枕边：“他们都是我的同学，这位是胡杨和刘烨，还有李霏……那边的那个，吴竟。”
简短介绍一下，她却暗自腹诽——其实，他们早已见过了……
吴竟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下，嘴唇轻轻咬住牙关，这让他本就白皙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首先发现这一不对的人是李霏，她讶然指着吴竟，轻道：“嗳，吸血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没什么……”吴竟随便搪塞了一句，目光却不住的打量着岳琉，静静凝视着那种布满红斑的脸容，以及，那双依旧明亮而美丽的眼睛，似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一样。
“等等……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啊？”与此同时，其余三人也在不住打量着岳琉的模样，最先唤出声来的人是刘烨，他紧紧盯着岳琉曾经美丽过的容颜，突然一拍脑门，醍醐灌顶：“我想起来了，如果没这一脸东西，你简直和游戏里的霞揽青天一模一样嘛！”
庄明月没想到刘烨的眼力这么好，张了张口，想要介绍，胡杨却紧接着也喊出声来：“唉……我说我一直觉得她有古怪，原来如此，眼来如此……小月，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我……”庄明月刚想回答，便被岳琉接过了话茬儿：“真没想到，我这样你都能认出来啊……看来我当初真不该用本来面貌进入游戏。”
庄明月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看来只有自己的观察力差了点，竟然没有认出岳琉的身份！
“哎呀，你真是霞啊！我在游戏里就叫胡杨，你见过我的！”胡杨愣了一愣，很快便找回了冷静，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以前我经常找你做装备的。”
“还有我，雨霏霏……”李霏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雨霏霏这个名字在服务器里的名气实在太大了，早早就成为了各种八卦的中心。
“我是一曲长歌……咳，霞，这次做装备的钱，你就别给我算了吧……”刘烨有些难堪地抓了抓头：“我真不是有意欠你钱的！”
“行，这一次我帮你就是了，不过你别想赖掉以后的。”岳琉应允得很快，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笑意。
由于玩了同一款网游，又都是资深玩家的关系，几个人很快便熟识起来，聊游戏最近的更新，聊各式各样的八卦……岳琉的性格颇为开朗健谈，庄明月欣慰地看到，似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喜欢上了这个明媚中不乏温和的姑娘。
时间很快过去，两个多小时之后，天色却是渐渐晚了。
岳琉察觉到天色变暗，竟是“呼”的一下站起身来，脸色有些为难地转过头去，无奈道：“对不起，我想……我该吃药了。我这个病，必须要每天晚上吃药早睡，不然会……病情加重。”
“诶，还有这种病？”庄明月愣了愣，正聊得开心，她倒真有些不舍得让岳琉此时离去，原本还想着让这些人一起陪自己玩纸牌的，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明天再来这里看你吧。”岳琉抱歉地笑笑，向屋中的众人挥一挥手，浅笑着走出房间。
“咦？”庄明月忽然看到她在走出房间的刹那，轻轻擦过眼角，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四下看看，却还是不曾声张，只是沉默下来。
“真没想到霞揽青天的性格和游戏里完全不一样……”李霏在岳琉离去一会儿之后悄声道。
“可不是，如果不是你说，我都认不出他来，刘烨。”胡杨也不住点头，随手撕开一袋薯片，相当不见外地直接往嘴里丢了一片。
“胡杨，貌似那薯片是给明月的吧！”刘烨尴尬道：“你竟然……”
“呃，对不起……”胡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庄明月：“貌似我刚才……呃，忘了！”
“没什么，你们随便。”庄明月满不在乎地笑了一笑，心思依旧留在岳琉那最后的神情之上，竟是连其余人在讨论什么都没怎么听清。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岳琉现出这样的一个表情——悲哀，伤感……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隐含于那最后的凝眸之间，如此深重……
庄明月看看周围闲散而坐的三个男生，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难不成刚才岳琉同学看上谁了？按照她的年纪……姐弟恋？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庄明月不由得摸着下巴，微微点头。
送走了胡杨与李霏等人，庄明月总算得了空闲，前去病房探视岳琉，却见她早已沉沉入睡，病房旁边的矮几上，摆放着一大瓶安眠药。
看来，岳琉并不是一个习惯早睡的人，只是疾病使然，她只能用安眠药这种东西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睡梦中岳琉的唇角含了一丝微笑，不知道做了一个怎样的甜梦。竹笛放在枕边，带着一丝竹木特有的淡淡香气。竹笛下面，却似压着一张A4打印纸。
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庄明月蹑手蹑脚地推着轮椅过去，一眼便将那张纸看了个仔细。
纸上的字迹有些颤抖，竟是满满的用蓝色水笔写着一首她十分熟悉的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两个句子，出自唐朝的李商隐。细细密密的，填满了整张白纸。
庄明月失神片刻，悄然转身将轮椅推出了病房。
其实……看到那浓淡不一的字迹，她心中的疼痛便是排山倒海而来，无尽的痛苦与迷茫几乎将她完全包围，让她一个不小心，便怔然落下泪来。
一寸相思一寸灰……庄明月心中不停地闪过这七个简单的字，一点点描摹并雕琢着自己散乱的心绪。
“这种时候，换我保护你。”
她从来都知道逢君在自己生命中占据着一个算得上重要的地位，哪怕是经过了网络的重重虚化，那夜的漫天桃花，她却依旧能够在微一闭眼的刹那准确描摹。
一直都知道，他会保护她……没有哪句话，比这一句更加令人感动。
为什么，为什么……逢君为什么要是那个死去许久的人？虽说她不知道他的灵魂为什么会进入游戏，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绝对不会骗人。几番猜想，几番调查，她几乎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自己这个近乎天方夜谭的猜想，却又固执地守着心中最深处的一个角落，期盼着莫逢君没有死，期盼着他在某个晴空万里的日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以往那样对她一笑。
以前那一个稀松平常的表情，现在回忆起来，如此珍贵……
庄明月趴在轮椅扶手上，任由自己的泪水滑落不止，唇角却缓缓浮起一个疲惫中含着自嘲的笑容。
她在这20年人生历程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懂得了爱之一字……爱上一个人，在他死去三年的时候，却偏偏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投下可能是心中唯一的一份感情。
爱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真是一个可笑的悖论！
不住地催眠着自己，麻醉着自己……警告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动真心……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呢？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很清楚的明白自己不应思念，不能思念……每每想到他，便会极快的忆起他早已离去，留下的只有一个游戏中随时可能消失的灵魂，想爱而不得。
如果……不知道一切，又该多好，
原来，逢君许久前所说的话，没有一丝错误！他不忍心她如今日般心焦心灼，便宁可她从来都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真实身份。无奈她的好奇与倔强强迫她无视对方的劝告。
到头来，只能任由自己的心田荒芜，千般相思，寸寸成灰。
她忽然想到写出那句诗的岳琉——难道，那个看上去乐观又开朗的女孩，内心中，竟也如她一般，有了这样的感慨与迷茫么？
这份心绪，又是因谁而起？
庄明月微微咬唇，双手悄握成拳——她并没有忘记吴竟在岳琉进门时，那瞬间的惊讶与沉痛。
晚上登陆游戏时，江楼月看了看好友面板——逢君，胡杨和长歌等人都没有上线，长达3页的好友面板上，只有前方两个孤独的头像明亮闪耀。
很恰好的，这其中刚好有她想找的那个人。
随手查了查无名的坐标，江楼月开了个轻功，飘飘然落在180级副本的门口，果不其然，一身黑衣的无名不多时便翩然而至，看到她，礼貌性的微微一笑。
江楼月翻出他的属性面板，轻声笑道：“哟，无名，没想到你也达到了198，很快就要满级了，恭喜你啊！”
“江楼，谢谢你……不过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逢君呢？”无名没有带璃落前来，只有他自己一人默默站在原处，笑容却是格外的温和。
“逢君没有上线……无名，我来这里是因为有话要问你，也不是什么重要话题，你不喜欢答的话，我也不勉强，这涉及到现实。”江楼月想到岳琉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事情，轻声道，静静扬起一个微笑：“游戏里的恩怨以后再说，我今天只不过是为了帮助一个现实中的朋友。”
“你说吧，我看看我能不能回答。”无名似乎对她的问题有所准备了，微一怔愣后，便笑着点了点头。
“我这几天上线，碰到了红袖添香的现实玩家。”江楼月不愿再卖关子，干脆便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她看上去不大好，所以……我想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虽说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但看到她这样痛苦，我还是心里难受的……我知道你就是仗剑天涯的落情，不过也仅限于此。”
“江楼，原来是你……江楼月，月……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无名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浅笑道：“是啊，红袖已经从这服务器消失了很久，我承认，在她被赶出游戏之后，我就一直在拼命练级，想要找指点江山报仇，可是单说报仇，又谈何容易！”
说到这里，那双一向平静的眸子里总算闪过一丝疼痛：“两年多了，我们一直在一起练级打怪，渐渐地，当然也会彼此心动。我曾经想过无数次，与她从游戏发展到现实，可她从来都不曾同意过，我现在所知道的，也就只有她比我大两岁，住在A市而已，其他的，一点也不知……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抡白指点江山，报了以前在仗剑天涯灭帮，还有在这里抡白红袖的仇。”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江楼月凝视着无名的双眼，忽然伸出手来，拉住无名的手腕。
“她是喜欢你的……一直。”
停顿了片刻，江楼月满意地看到无名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伤感。
“还要再装下去么，吸血鬼苏特？”
“或者……我该叫你，吴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