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这亩地,一半是太爷爷插的秧,另一半则是她插的。
近看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隔了些距离,就很明显的看出差距了。
太爷爷插的秧苗,密集而整齐,颗颗笔挺,煞是好看。
而她栽种的这半亩田,秧苗比另外半亩稀疏了不少,每个坑的苗都只放了三棵小苗,栽得又浅又高,看起来稀稀拉拉的不说,还东倒西歪的。
曾晓眼睛一亮,瞬间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一下子从田埂上站了起来,溅起一身泥水。
“太爷爷,你先别插秧了,过来。”
“怎么的了?”
太爷爷恰好也有些累了,直起腰来,下意识的用手捶了捶后腰,才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
曾晓指着刚刚插好的那亩田,兴奋不已:“太爷爷,你看看,咱们俩插的秧,有什么不同?”
太爷爷顺着她的手指一看,笑了:“晓晓到底是没做过农活,第一次插秧,能插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他还以为曾晓是因为自己插秧插得不好而沮丧,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已示安慰,在看到自己满手泥巴后,又把手放了下来,笑呵呵道:“别灰心,事情总是会越做越好的。”
曾晓哭笑不得:“太爷爷,你往年插秧都是这么插的吗?”
难怪他们的产量总是提不上来,秧苗太过密集,就会互相争抢养分,优胜劣汰之下,难免会有淘汰者。
而经过这一番斗争,留下来的秧苗自然也不会特别壮实,毕竟泥土里的养分根本不够它们分的呀。
再者,水稻插秧宜浅载,否则就不能利用地表泥土的温度和表层氧气充足的优势,还容易造成基部低位分蘖休眠而提高分蘖节位,小穗增多。
如果是天气暖和,也都还算好的,要是恰好碰到低温天气,会很容易形成僵苗,降低秧苗的成活率。
两者相结合,难怪这么好的苗都出不了产量。
太爷爷在田埂上的野草垛上擦去了手中的湿泥,又随意在衣摆上抹了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才点了点头。
“难怪……”
曾晓一拍脑袋,她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这一点啊。
本想着太爷爷种地种了一辈子,在种植上应该很有经验才是。却忘记了他的经验都是祖上留传下来的,而如今的稻种秧苗一代又一代的改革,种植还是沿用老办法,又如何能体现出新种秧苗的优势?
太爷爷看到她这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由得奇怪:“难怪什么?”
“难怪你们的产量总是达不到标准,我本以为是土地或是秧苗的问题,却没想到是你们的插秧的手法出了错。”
曾晓当下便把插秧的注意事项都细细说了,心里还有些庆幸。
亏的她今天刚好没什么事儿做,陪着太爷爷一起过来插秧,才恰好发现了问题。如今没插好的秧苗只有半亩,要改起来也容易。
如果几亩田都已经插好了才发现,光是重新插秧就是个大工程,更别提其中秧苗的损毁了。
太爷爷听得一愣一愣的,烟都烧下去了半支,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可是我们过去一直都是这么插秧的,你的秧插得这么浅,还歪歪扭扭的,能长得好?”
“当然能。”曾晓知道凭自己的年纪和能看得到的经验,要说服一个种地种了几十年的农民会很难,可是明知道错误就在那里,她怎么可能做到视而不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太爷爷去年种的水稻应该出现了不少空穗吧?”
“嘿,真是神了。”太爷爷猛吸两口烟,将烟屁股踩在烂泥里,饶有兴趣的问她:“你怎么知道。”
曾晓得意的笑了:“去年恰好碰上倒春寒,越深处的泥土冻得越厉害。底部基底的分蘖长不开,当然对结穗会有影响。”
说着指了指自己插的那些秧苗:“您别看我插的秧歪歪扭扭的,根都露出了小半。这样的秧苗可以充分的利用表面泥土的温度和氧气,避过深处的冻土,才能越长越壮实。”
太爷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半信半疑。
“可照你这么插秧,秧苗能长得直么?这东倒西歪的,还是苗苗的时候也就罢了,等它们都长成稻谷,岂不是一片田地都乱七八糟?”
曾晓笑了,胸有成竹的说:“太爷爷可不要忽略了苗根的抓土能力,随着秧苗越长越大,根部自然会抓进土里,到时候就会变直了。”
关于水稻的研究,她上辈子不知道做过多少。这样最基本的常识,说起来顺口成章,不带一丝停顿。
见太爷爷还有些犹豫,她又笑眯眯的说:“不如太爷爷和我打个赌,这半亩您插好的秧苗留着,剩下的秧苗都像我说的那样插,看看那种插秧方式出来的产量更高些,如何?”
这倒是个好办法,有实验,有对比,一下子就能看出明显的差异来。
不过到底是没有尝试过的法子,太爷爷也不敢轻易应允。要曾晓的办法能够增产倒也罢了,那是好事。如果这个法子黄了,几亩地都白费,接下来的一年,他们俩老可是要喝西北风去。
当然,人都是在改变中得以进步的。这几年的水稻产量实在是低得令人发指,闭门造车也不现实。
说不得还得改变改变。
太爷爷沉吟不语,找了根小棍子在田埂的泥地上扒拉着。
曾晓知道他在算能承受的底线,也不吭声,笑吟吟的在一旁看着。
想要创新成功,除了要胆大之外,还得心细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太爷爷终于扒拉完了,将小棍子丢在一边,脸色复杂的看了方才计算出来的数字良久,又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的吸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