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过后,残叶枯枝更添冬日颓唐。
玉浅肆打开客栈的窗户,让冷风迫自己清醒过来,一低头就看到几个小乞儿瑟缩在客栈檐下。
她刚下楼,那几个小乞儿便转过街角不见了。她快步跟了上去,尾随他们走近了一条脏乱的暗巷中。
“姐姐,姐姐!”小乞儿一拥而上,围着她叽叽喳喳。
“别着急,人人有份,一个个慢慢来。”玉浅肆笑得肆意,提着一个满满当当的荷包,指了指其中一人,道:“就从你开始吧。”
“我昨夜一直守在衙门口,宵禁后没有人进出。直到今早——”
“——我我我!今早是我和小果子一路跟着章大人——”
“——不止不止!官廨里有几个当地的老吏和章大人关系不错,我和小石头跟了其中一个.”
玉浅肆笑眯眯地站在原地,听他们讲这小半日的收获。而后每人分给他们十个铜板,叮嘱他们:“这五枚铜板,是你们的,另外五枚是还在盯梢的同伴的。下次汇报让你们的同伴来,若是这银钱被你们吞了——”
一行人仰着脸看着玉浅肆,一个个点头不迭,生怕玉浅肆收回这些铜板。
打发完小乞儿们,玉浅肆才徐徐离开暗巷,朝街市而去。
根据小乞儿们搜集来的消息,章羽从昨夜到今晨如往日一般,没什么异常。只是,与他相熟的两个老吏员,于今早分别去了玉景堂与玉引堂。这两家药堂,老板都姓祁,原本也是同宗兄弟,后来族中出了些不为人知的问题,才一分为二,可经手者倒也安分,稳稳当当将这两家药堂都稳稳做大了。
原本两家药堂隐隐有些不合,可没想到万药堂后来者居上,以一己之力逼得玉景堂和玉引堂不得不化干戈为玉帛。可即便两家联手,也只能勉强与万药堂打个平手。
玉浅肆望着万药堂气派的招牌门脸,有些好奇。
药之道,虽与医道有些关联,医道诡谲多变,可说到底药,便只是药而已。
站在原地,玉浅肆重新默了一遍昨日随口诹的措辞,补了些细节。这才稳妥踏上了万药堂前的木阶。
龙源城的建筑都以木为主,各店门前的台阶也不例外。甚而,大户人家会炫耀前堂木阶所用木料,彰示财气豪横,即便常年踩踏,每日清洗,也不会蛀虫腐坏。
玉浅肆看不懂木料,却也闻到了淡淡的香樟气味。再看木阶虽老旧,吱声不绝,却干净阔疏,没有一丝虫洞,想来也是入乡随俗,时常在打理。可外来人想要做好生意,不是入乡随俗就足够的。
“快给我滚!”
玉浅肆刚要迈步进门,却被人搡了出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看到门外有人,喊叫者也慌了神,连连致歉:“对不住了,小的只是想赶走这个老婆子,没想到冲撞了您.您是”
药堂与医堂并无不同,与病疾打交道,自然不会同其他行当一样,在店门口设立招摇伙计。见了客,也不得称“客”,主动往店内迎。那人看起来是个管事,更不知该如何称呼玉浅肆,一时犯了难。
玉浅肆嘴角依旧挂着笑,却不理会他,望向了方才被猛推出来,撞到了自己的人。
正是茉娘。她被门槛绊倒,趴在地上,正在摩挲着自己的竹杖。
其他几个伙计倚门嬉笑着茉娘的狼狈,其中一人手里,便攥着茉娘的竹杖。
玉浅肆垂眸,狠盯着那竹杖,似是觉得有趣,笑问道:“我听闻万药堂乃是龙源第一药堂,怎得在药堂正门口欺辱一位老者?难道对客人一贯都如此吗?”
茉娘摸着竹杖的手一顿,似是听出了玉浅肆的声音。
玉浅肆本就生得貌美,今日又特意装扮过。在从暗巷出来后,便脱了素色的兜帽,露出一身粉嫩的襦裙,在这萧瑟冬日的街上更显明亮。
加之她声音清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管事的见有些人围了过来,连连致歉:“您误会了,这老婆子不是万药堂的客人。她是帮佣,只是今日偷偷摸摸,我们人赃并获,这才赶她离开。要不是看在她眼盲的份儿上,都该抓她见官的!”
听到“见官”的话,茉娘也顾不得什么竹杖,跪在地上,也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连连摆手:“老婆子没有偷东西,没有!”
玉浅肆上前扶了她起来,妥帖地搀着她走到了台阶下,刚想悄声问茉娘怎么办的时候,人群分了一条路出来。
“这大清早的,都在吵嚷些什么!”
两个身着皂服的人推推搡搡地挤了进来,清了清嗓子唱念着:“县尉大人大人到!”
玉浅肆挑眉失笑,这些模样,颇有几分大明宫的宫人味道。
章羽想来也对他们此举有些无奈,含笑拱手走了进来,却见玉浅肆也在此处,面色微僵。
玉浅肆好整以暇望着他,章羽不得不转过身去,问清来龙去脉,温言相劝。
“我方才路过,见到大家都聚在此处,竟将路也占了大半。实在是不应当.诸位应当都知道,如今圣驾距离龙源不远,今日之事虽小,可若是落入了有心人眼中,难保不会生出许多事端来。诸位还是各退一步,都散了吧。”
茉娘循声狠狠攥住章羽的衣袖:“可老婆子没有偷东西,他们污蔑老婆子,大人要给老婆子做主啊!”
说着便要跪下去:“大人,他们不仅作践老婆子,还打骂老婆子,您看看,您看看.”
说着挽起袖子,围观的人伸长了脑袋一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枯瘦老旧的胳膊上,全是淤青。
那管事的着了急,叫骂道:“你个光吃不动的老东西,在官爷面前瞎说什么!我们从来没动过你,分明是你偷东西!”
章羽见状,头痛不已。
没想到这盲婆一番话,反倒让热闹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