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幽然院中,原本干净的地面落了一地的残叶断枝。
“嬷嬷,你说姐姐会得什么赏赐?”时悠宁站在树丛旁揪着枝叶愣愣道。
张嬷嬷遣退了院内的一干丫鬟并不接话,只是拿了帕子递给她道:“二小姐莫多想了,快仔细着手,别被这枝杈给划伤啰。”
时悠宁却对嬷嬷的话恍若未闻。
“姐姐是亲生,人人都只道时家有个大小姐,何曾听过什么二小姐。”想到今日桂喜公公的话,时悠宁不觉冷笑一声:“视如己出,真若视如己出为何连封赏都没有我的一份?”
撕扯枝叶的双手更加用力,被碾碎的树叶残汁粘在时悠宁那双白皙的手上,黄黄绿绿的显得格外渗人。
张嬷嬷有些哑然。
皇家最重血统一说,许多的封赏别说的义女了,就连庶出都是没份儿的,可这话张嬷嬷可不敢说出来触时悠宁的霉头,只得思索了一会儿,转了个话头。
“二小姐可知我前几日打听出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见张嬷嬷一副神秘的样子,时悠宁还真被挑起了二分的好奇,顺势问道。
“我听闻--”这才刚起了个头儿,张嬷嬷便又作势四下望了望,将声音压得更低些道:“沈家似乎有意拉拢将军。”
“爹爹是一品武将战功赫赫,谁不想拉拢,这算什么稀奇事儿值得大惊小怪的。”时悠宁斜睨了一眼,失了继续探究的欲望抬腿要走。
“我的二小姐哟,你怎么就不明白咧。”张嬷嬷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袖,附身上前贴耳细语道:“旁人自然是没什么稀奇的,可沈家是什么地位,比之将军还要高出一头啊,这沈家拉拢将军是个什么意思,二小姐细细想想。”
时悠宁紧了眉心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好问道:“什么意思?”
“自然是结亲啊。”
“结亲?”时悠宁再老成说到头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结亲一词对于她来说言之尚早,又怎么会想到这一层,因此即使嬷嬷出言提醒,她依旧是茫然的。
张嬷嬷似乎也察觉了和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说这个有些急了,便也不说深了,只挑最浅显的讲道:“沈家定是想和大小姐定下亲事,若此事成了,大小姐的地位便不可撼动了。”
“那嬷嬷的意思,是要我去破坏这桩亲事?”
……
“时将军,恭喜恭喜啊!”
“时将军您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时将军如今可真是圣眷正隆,以后还要仰仗时将军您多多提携,多多提携。”
“时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恭喜郡主,恭喜中郎将。”
散了朝,百官三三两两的过来道贺不断,却皆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在其中,让时向远颇感无奈。
他是武将,性格爽直又常年征战在外,对于京中官员虽不甚热络,却也一直不曾树敌,不料此番时歌一个请恩到招惹了满朝百官的不快,她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其中的利害,估计现下大家都只道请恩入蒙学馆是他的主意罢。也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想法,万一也将此事误会了那可事大!
他这个女儿哟,还真真是不让他省心啊。
时向远深深叹了口气。
时歌跟着时楚走在父亲身后,听见这声叹息知道他在愁什么,却也没打算主动解释,她如今还小,很多心思还是莫要让人知晓为好。
“一年不见不想你胆子居然变这么大。”时楚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小声道。这个领赏领的他是心惊胆战的。
“我好学而已,有什么错。”时歌院里那么多的书,说好学应该也不会错到哪去吧。
“那你怎么不为我也争取一下进蒙学馆的机会啊,可真不够意思。”
时歌脚步一顿,神情古怪地看向时楚。
后者笑容灿烂,虽嘴上说着她胆大,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居然还调侃起她不够意思来?时歌的这个表哥……她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你怎么……”
“时将军!”前方,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时楚的询问。一位女吏模样的女子站在众宫女之首,朝他们盈盈而拜。
“你是?”
前朝后宫一向泾渭分明,对于眼前的女子,时向远不知,但时歌却是再熟悉不过了,沈太后的心腹——蕉菱。
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
“劳烦表哥让半阙素雪收拾几件衣裳在宫门等候。”侧过头,时歌用仅两人能闻的声音悄悄嘱咐,时楚挑挑眉欣然应答。
“奴婢泰康宫侍女,有请时郡主过宫一叙。”
“不知太后娘娘传召小女是有何要事?”
时向远虽久不在京,也知如今朝堂局势严峻,沈太后又是沈之山的女儿,时歌前一刻刚被封赏后一刻沈太后便着人来请,泰康宫远在皇宫西北角,若非早有准备断然不会来的如此及时,让他不得不谨慎多问一句。
“太后娘娘早就听闻时歌郡主聪明可人一直想见,奈何宫中规矩不便召见,如今郡主进宫授封,这不太后娘娘立马遣了奴婢来请了。”
“臣女承皇上圣恩初封郡主,按理自然也是要拜见太后请个安的。”时歌一脸笑意,向时向远道:“爹爹先回去吧。”
太后毕竟是太后,蕉菱亲自来请,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随着蕉菱穿过武陵门,宫中景致徒然一变,高高的宫墙殿宇林立排列紧密,与前宫的巍峨宽广形成了明显的反差。不过比起前宫,后宫才是时歌更为熟悉的地方,如今还要去见熟悉的人。
皇上还未选后,后宫事宜全权由沈太后一手把持,明日宫宴在即却还要见她,想必此行是与那日她从沈府中偷听见的消息有关吧。
“参见公主。”
九曲回廊中,妙仪公主的步辇迎面而来,蕉菱携众宫女皆跪地行礼,唯剩心思外放的时歌还站得笔直愣在原地,和辇上繁冠华服的少女四目相视。
于时歌而言,后宫之中遍地都是相识之人,她将军之女的身份注定和前朝后宫会有无数牵扯,也一早便做好了准备,不料这一声‘参见公主’竟是来的这样早,早到恍惚间,她还以为又回到了当初,以为过往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她依旧是西凉唯一的公主,那个千尊万贵的人儿。
“郡主!这位是公主殿下。”蕉菱见她迟迟未有反应,以为她是不识的人,遂开口提醒道,并轻拽了她的衣角示意她跪地行礼。
乍然见到面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女,时歌觉得怪异的同时也觉命运何其荒唐,竟让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出现在同个天地间。
她还要给她自己下跪行礼?这是多大的笑话!
然而端坐在步辇之上的少女不过轻蔑的扫了一眼,随意道:“你就是皇兄新封的郡主?”
原来,以前的她便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时歌心中百味陈杂。
“是。”
蕉菱还在拉拽她的衣角,时歌装作不解她的示意,暗自咬牙微微屈膝道:“公主万安。”
“听说你还请恩入了蒙学馆?”没在意她是否行了跪拜大礼,看来萧灵均此刻心情还算不错。
“是。”没有表情亦没有多余的话。
萧灵均有些疑惑,明明在霓裳阁时她还因为沈溱溱对她出言不逊而大打出手,原以为是她的仰慕者,今日一见却更像是块冷硬的臭石头。
下颌微抬,站在步辇边上的葵心立刻会意吩咐继续前行,将一众宫人留在了原地。由始至终,她都不曾唤人起身。
直到步辇渐远,蕉菱才携宫女们起身继续前行,边走还不忘边提醒道:“群主,见到公主是要行跪礼的,以后可千万要记得。”
“记得了。”时歌淡淡应道。
这个规矩还是她亲自定下的,她又如何会不记得。不止跪礼,还有穿着不得与她同色,打骂不得求饶,当初她任性骄矜规矩极多,没想到竟也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重生之后她也曾幻想过和少时的自己相遇会是何等场景,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觉得自己肯定会压不住得激动和震惊,还一度担心被人瞧出端倪,但真的见着了,只能说她不得不感叹人的适应能力何其强大,比起震惊激动,她更多的只是空寂,许是已经入了时歌的身份,面对真正的自己反而像个局外人了。
再回过头,时歌连步辇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蕉菱见状以为她是有所担心,出言宽慰道:“公主虽然蛮横,但后宫之中还是太后娘娘说了才算,郡主不必太过在意。”
时歌侧目似懂非懂:“既然公主说了不算,又为何能在宫中如此横行?”
蕉菱回头目光一凝,身后的宫女便自觉的慢下了脚步离得远了。
“妙仪公主是皇上的嫡亲妹妹,任性也好犯错也罢都自有皇上保着,但也仅限于此了。”见时歌没有反应,蕉菱猜想许是不能理解,复衔语了一句:“群主不明白不要紧,只需记得这后宫的主人是太后娘娘便好了。”
她是太后的贴身侍女,亦是跟随太后多年的心腹,太后此番召见时歌缘由为何她是知道的,所以对时歌也是有问必答没有忌讳。
谁又会想到要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忌讳什么呢。
“皇上年少登基大权旁落,如今朝中势力都握于沈相与沈太后之手……”
素雪的话犹在耳边。
时歌敛下了眼眸,双手在袖中悄悄握起,似是有所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