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料到顾小嫣竟会主动要求帮忙,叶之宸懵了一瞬,随后他弯了弯唇。
嘴角的弧度好看又客气,看似与平常一样,顾小嫣却从中察觉出了几分遥远与疏离。
“不用了,这事交给吴作山处理就可以了,你不用费心,他会处理好的,多谢关心。”
叶之宸拒绝得干脆,完全不留余地,顾小嫣不想没事儿找茬,便笑了笑,顺着接话。
“吴先生自有打算便好,左右我人微言轻,说了当没说还好,要是火上浇油,眼巴巴地凑上来反倒给你添麻烦了。”
话音刚落,边上的冯盛就招呼着让两人准备工作了。
顾小嫣顿时一甩衣袖,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叶之宸蠕动两下的嘴唇,像是话到了唇边,又重新咽了回去。
他凝视着顾小嫣的侧脸,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到了预先找到的定点。
顾小嫣扭开头,盯着墙角出了几秒神,在冯盛举着大喇叭宣布开拍的前几秒,她若有所感转回头来。
片场周围瞬间安静,高清摄像机对准了红墙宫门,将李承盈疾步走来的身影完美收录于其中。
太子殿下一路疾行,温柔俊朗的面容此时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从朝堂到宫廷,一路上,遇见无数宫人无数,却谁都不敢触太子的霉头,只敢卑微地弯腰行礼,再目送太子远去。
绕过重重宫闱,走入王公大臣都不敢随意出入的后宫。
都说有凤来仪的凤仪宫是天下女人为之向往,最尊贵的地方。
可宫里的人都知道,比起尊贵凤凰,代表帝王宠爱的却是青鸾殿。
开国帝王深爱帝后,后宫空虚,仅此帝后一人。
一年,帝后暑气缠身,缠绵病榻。
皇帝万分担心,直接命人修建青鸾殿,引来山泉水,种上各种疗养身体的奇花异草。
青鸾殿冬暖夏凉,帝后再没生过大病,自此便居住在青鸾殿中。
有朝臣认为此举不妥,皇后理应坐镇凤仪宫,皇天后土才可保王朝盛世太平。
可皇帝都没应允。
开国之君驾崩,青鸾殿便被封锁。
历代帝王少有开启此殿,但一旦青鸾殿中住进了妃嫔,无一不是当代皇帝的心尖宠。
可如今,这代表无上殊荣的青鸾殿再度打开大门,迎接来的不是妃嫔,亦不是皇后,而是一名宦官。
一名欺上瞒下,以色侍人的弄臣。
李承盈清楚地记得,圣旨一下,端庄雅正的皇后第一次大发雷霆,摔碎了宫中无数珍稀古玩。
朝堂之下,忠良之士,以头抢地,苦口婆心,却抵不过忠义王一句头晕乏力。
何其讽刺!
李承盈握紧了拳头,脸上怒意从横。
望着那镶嵌金边,笔走龙蛇,由开国之帝亲笔书写的青鸾殿牌匾前,李承盈只觉得两眼被刺得生疼。
大太监远远地便瞧见了李承盈,自然也没落下李承盈难看的面色。
思及近日之事,大太监对李承盈的来意有所了解,但面上却不露声色,毕恭毕敬地行礼。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提督大人批改折子累了,如今正在休息,不知殿下有何要事,待提督大人醒来,奴才可代为转……”
“狗奴才,滚开——”
李承盈骤然开骂,直接拂袖,掠过大太监就冲进了殿门。
哪怕是受惯了骂语的大太监也不由得一呆。
这还是温和有礼的太子殿下么?
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吧。
大太监满心诧异,却不忘追上横冲直撞的李承盈,提醒道。
“殿下,太子殿下,提督大人还在休息,您别……”
大太监的话尚未说完,李承盈已经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看着那坐在石桌边之人,大太监惊呼的表情顿时沉寂下去,低头道。
“提督大人,太子殿下似乎有要事相商,奴才拦不住。”
李承盈冷笑一声,向来温润的眼神里盛满了讥诮,“这小太监真是满口胡言,提督大人明明好好坐在这里,却欺骗本太子说提督大人正在小憩。”
“如今大逆不道,欺上瞒下的奴才,怎么能放在忠义王的身边?本殿下今日便越俎代庖,替忠义王清理祸害。”
大太监一惊,赶忙跪下,“殿下恕罪。”
可惜李承盈根本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大树下,池塘边,望着湖面的池清行。
有烦闷热风吹过,掠过湖面时,带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到边缘。
池中种有从江南移植而来的荷花,此时已是夏末,荷花已经开败,绿油油的圆叶也变得枯黄。
一片萧瑟之景,却不知哪点引得池清行感兴趣。
见池清行一言不发,被忽视了的李承盈只觉得胸腔里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斜睨了将头磕在他脚边的大太监,嘲讽道,“忠义王一声不响,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奴才,杀了便杀了。”
“来人,将他拖出去,杖……”
“太子殿下。”
守在门口的侍卫才刚刚抬脚,此时又默默地将脚放了下去。
李承盈抬头,方才还无视所有人,只专注看着湖面的池清行微侧过头。
他殷红的唇弯如银月,是笑意盎然的弧度。
可如深渊一般的眼眸却是漆黑一片,哪怕是此时金黄的璀璨阳光也透不进一点光亮。
他放下手里把玩的玉杯,上好的羊脂玉石竟比不得他的五指温润。
在灿烂的日光里,他随意搁在灰白石桌上的十指,白皙得散发着蒙蒙的光晕。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又能想到就是这双干净的手,沾满了无数朝廷命官,无辜百姓的鲜血。
池清行眼皮儿轻颤,似乎是被这亮眼的日光晃花了眼。
不等他抬手遮掩日光,候在一边儿的小太监已经撑起了一把薄伞,遮盖住了日光。
薄伞不同于寻常百姓雨天时用的油纸伞,它的伞面是由上等的绿蚕丝制作而成。
绿蚕难以养殖,十年才吐丝,丝质极易断裂,十分难得。
由它做成的布匹,薄而不透,凉快清爽。
国库里只有两匹,一匹被用来给皇上做了衣裳,而另外一匹,则是被池清行用来做了伞。
美其名曰:薄而不透,正适合用来掩日,纳凉。
皇帝诧异片刻,便赞其聪慧,欣然应允。
气得讨要布匹许久都未果的淑妃病了半个月。
池清行奢靡成性,可弹劾的折子却日益减少。
因为披红大权掌握在他手中,谁要是敢上折子说他坏话,岂不是羊入虎口?
但就是群臣怒不敢言,才更加助长了池清行手下走狗的气焰。
竟然敢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真是知法犯法,胆大包天。
李承盈,“忠义王是想替这个狗奴才求情?”
池清行笑,“本座只是想让殿下慢些,殿下来青鸾殿尚未喝一杯清茶,就要把本座手下的人杖毙,也是怪手底下的人招待不周。本座只是想让这奴才在死之前给陛下斟一杯清茶给殿下,能在死前伺候殿下一回,这莫大的荣耀,能让他在黄泉路上走得高兴些。”
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太监立马道,“奴才遵命。”
李承盈对池清行的奉承不为所动,语调依旧冷硬。
“忠义王倒是对自己手下的人照顾得很,就是因为忠义王的纵容,才让这些奴才目无法纪。”
池清行眨眼,让人擦拭了身边的石凳,“哦?竟然有这样的事?不妨请殿下坐下,给本座开开眼界?”
“本座倒是想知道本座手下的人到底是怎么目无法纪,惹得太子殿下,一进本座的青鸾殿,就要冲本座发脾气了。”
李承盈觉得池清行最后的话,听起来有些怪异。
可现在他的心意都花在为无辜民女讨要说法的事情上,心里怪异的感觉,只是稍纵即逝,他也没去深究。
因此,李承盈没有留意到池清行笑意盈盈的表情。
他直接道,“三天前,忠义王手下的大太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命手下之人绑走了商贾王氏之女,扬言要将这女人带回府中做对食。”
谈及最后两个字时,李承盈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就像是觉得不好意思。
池清行看着李承盈通红的耳垂,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很快就隐去。
等到李承盈害羞之后,重新瞪着池清行时,就只见到池清行垂眸拨弄杯盏的轻松神色,就好像他所说的不过是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而不是关乎一个女子的性命。
李承盈心头的火气再度涌起,“忠义王的耳目遍布京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忠义王总不会学着当缩头乌龟,推辞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池清行缓缓一笑,“这事儿,我确实知道。”
李承盈眼瞳一缩,情绪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说不上是诧异,还是失望,或者是愤怒。
“那你……”
不等他说完,池清行倏地一笑,“另外,承蒙太子殿下提醒,本座算是知道接下来本座该做什么了。”
李承盈没想到池清行这么轻易地就松了口,决定要严惩那个作恶的太监。
这倒是显得李承盈方才拿下人出气的举动太过幼稚了。
李承盈的气势不自觉地减弱了许多,“……你想做什么?”
池清行对上李承盈的眼神,冷不防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轻声问,“太子殿下不妨猜猜,本座是想做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