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快起来,蒙大叔家杀年猪啦!”
虎子从外面跑进来,身子带进来一股冷风,嗖嗖的往脖颈子里钻,春妮恋着温暖的被窝,往被窝里又钻了钻。
虎子龇牙一笑,将冰手摸到春妮睡的红扑扑的小脸上,热皮肤偶然碰见大冰手,激的春妮“哎呀”一声,嗔怪的嚷了起来:“
娘,你看他啊!”
香芬在厨下擦了擦手,呵呵笑了起来。自家小闺女啥都好,就是冬天怕冷恋炕头,如今被虎子捉弄,气急败坏的样子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儿。
“妮儿,起来吧,跟着你哥去耍耍,顺便跟你蒙大叔说,给咱家留几十斤猪肉和一副排骨,等咱过年时候吃。”香芬舀了一瓢热水倒在大红喜的脸盆中。
这一对龙凤呈祥的大红脸盆、水壶和毛巾都是当年关德夫妇结婚时,香芬从娘家带来的嫁妆。
那时的六十年代,结婚开始有点讲究了,按老一辈人的话说,得凑够“72条腿”或“36条腿”,也就是去木匠铺订做个大木床、大衣柜和桌子、椅子等木制家具。
关德喜欢香芬,还特意攒钱给香芬买了一块上海牌的手表,这事让关婆子一直念叨至今,耿耿于怀。
按那时候人的消费水平,这一块手表相当于现代的钻戒了,赵家心疼闺女本不想将女儿嫁去关家受关婆子的气,但见关德真的掏心窝的对自家闺女好,最终松了口。
春妮横眉瞪眼的将虎子撵出屋子,从炕头将烙的热乎乎的棉衣棉裤迅速穿在身上,洗脸梳头一气呵成,最后还在脸上擦了些雅霜牌的雪花膏。
这瓶雪花膏是春妮过年特意买回来给香芬的,香芬喜欢的什么似的。
这时候的护肤品牌还有铁盒装的百雀羚、上海牌和红梅,而雅霜就已经算奢侈品了。但如果把蛤喇油也算进去的话,品种就多了一样。
这些天**美又精打细算的女人会把用完的雅霜瓶子留到第二年冬天,到百货公司去买分零的雪花膏,这样就有了雅霜长用不竭的感觉。
原来“四人帮”猖獗的时候,女子们全都素面朝天,不敢往自己的脸上涂颜色,生怕被扣上不干不净的大帽子。
后来,“四人帮”被审判了,“姹紫嫣红”这样的词才合法化了。百货公司的柜台里,又摆出了上海日化厂生产老牌子“四合一”增白%粉。
那是一种装在纸盒子里的粉末,那盒子比香烟盒略小。不谙化妆术的女子要上街了,就拿两根指头撮一点粉末放于手心,滴两点水珠儿打湿,两手往脸上仔细搓揉,再勾下头掬一捧清水洗净。
女子猛一抬头,那张被漂得惨白的脸,也是可以将人吓一踉跄的。再后来爱美心切的女人们,开始把各种颜色往脸上堆积。
她们在采光不好的老房子里,就着暗淡的晨曦把一张年轻的脸蛋搞得七晕八素。
吓人的白脸是没有了,却来了太多的胭脂,太黑的眼圈,看上去个个都青红紫绿仿佛昨晚被丈夫痛打了一顿。
其实,她们的丈夫在面对她们脸上的花颜色时,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
香芬本身面皮儿就白净,生下的闺女春妮也随了她的好相貌,再加上身体健康,白嫩的脸颊上透着一股自然的红晕。
春妮匆匆了喝了一口粥,甩着两只长辫子就和虎子去了蒙大力家。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刺耳的猪嚎声。
这时候家家都不太富裕,蒙大力家算是过的好的,在开春之后拿出了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个钱抓了只小猪崽,劁(qiao,阉割)了养起来。
原本每到年跟前,满族人要举行一场大的家祭,按制这种大祭必须杀猪祭神,用的是本家饲养、毛色纯黑无疾病的去势公猪,满语称这种专门用于祭祀的猪为“争”。
特意请来的郑屠,是前后村里的杀猪能手。在东北的乡下,这屠夫不杀别的,只杀猪,而且,一般来说只杀成年猪。
乡下的屠夫是个俏活儿,一年抓到手的外快不比纯粹种地的少,自个也有一份土地,所以才说是外快,其实外快比内快挣得多得多。
屠夫比较受人尊敬,因为杀猪是技术活儿,是手艺,在乡下属于工程技术人员。有的白帽子(外行人)不服气或者图省钱,不找屠夫,找几个人,把猪绑起来自己杀。
结果刀子还没捅进去,猪一头把人拱翻了,摔了人也跑了猪,有的猪因此就成了野猪,到处流浪,见了人龇牙咧嘴的像见仇人。
只见郑屠指挥几个精壮的汉子,把待杀的猪从圈里轰出来,安抚一会儿,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翻了那口猪,然后各负其责地把猪抬到一张极结实的白条矮桌上,扁放着,猪吱吱叫着翻着眼睛和大家一起看着郑屠。
此时蒙军走上前来,用烧热的白酒灌入猪耳,黑猪嘶叫着摇头晃脑,这就表示了祖先神灵已经同意接受这次祭祀,这个仪式被称为“领牲”。
本来接下来还有一场盛大的萨满跳神仪式,但时事不允许,也就简略了许多。
郑屠不慌不忙的,一口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出好远,拿手指反着正着试了一下刀锋,刀自然是极锋利的,之后伸手在猪柔软的腔子上摸了一下,只一下,顺势就是一刀,刀拔出来,血蹿箭一般喷出来。
旁边的男孩子们又是兴奋又是激动,上下左右乱窜。蒙大力和虎子是杀猪之前,早用身子把春妮挡在了后面,所以春妮只隐隐约约看到了几个人影。
宰杀后的供猪由锅头抬回厨房退净皮毛,按部位分解成若干大块,放到大锅里煮至七、八分熟,捞出放回供案上复愿成猪型,俗称“摆件”,蒙军用快刀切下几片肉连同猪头猪尾一起放在供桌前给神灵享用。
然后又把肉切成三四寸见方的块下锅煮熟,用木盘端上,招呼了蒙家的子弟和邻居们都来吃上一顿,称为“吃福肉”,也就是后来的“杀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