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这么讨打?
激动的民众扭头左右寻找,声音越过众人清晰可闻,声音的主人在人群中也格外的显眼。
此人身长如竹,披青布僧袍,穿草鞋带斗笠,一手握着木杖,一手放在身前,是个和尚。
在视线注视中,他的声音从斗笠下再次飘出:“生灵涂炭,人间地狱就要开始了。”
四周的人被说的怔怔,旋即哗然。
“胡说八道!”
“楚国夫人是最仁善的人,平定乱世救民与水火。”
压低的斗笠掀起,露出一张蒙尘的脸,脸上一双眼锐利,他喝道:“楚国夫人是个恶鬼。”
一声断喝让四周人心神震动,张口结舌无声。
木和尚收起了断喝之气,看着四周的民众,沉声道:“灭火是善,但为灭火破堤引水,火退水淹,本该死的人没有被火烧死,被水淹死,本没有火患的人陷入汪洋泥沼,放火的人是恶鬼,做出这件事的人难道就不是恶鬼吗?”
四周的民众看着掀起斗笠的和尚,不知道是被话而震撼还是被和尚真容震撼,神情怔怔。
忽的一个人回过神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木和尚看向此人,有人开悟了吗?
那人伸手指着木和尚:“他就是官府说的奸细!”
奸细?!
木和尚垂下视线,一声轻叹。
四周民众被这声喊醒过来,看着那说话的人,说话的人声音响亮。
“我在城外的客栈当伙计,差役曾来查过,说有个和尚,在四处窥探并妖言惑众。”
“有人看到的话要及时上报其行踪。”
“告示就贴在店里呢,不止我们,其他的店商铺都有。”
官府已经发过告示了,那就是真的确有其事,然后有人也想起来了跟着喊起来。
“我也听过,我们村长也说过,要警惕一个过路和尚,见到的话及时上报!”
四周的民众再无怔怔,精神振奋视线看向和尚所在:“你这.....”
但视线所在已经空无一人,嘈杂才起又瞬时无声,激动的兴奋的愤怒的情绪都变成了惊愕。
人呢?
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是人,这才是鬼吧!
惊愕变成了惊惧,就要响起惊叫......
“和尚是跑了!这个和尚功夫极好!”有人先一步喊起来,“所以官府只让见到行踪上报,不让捉拿。”
是跑了啊,跑就是怕了,和尚怕了他们就不怕了,众人松口气,有人不怕,喊着要抓和尚,有人谨慎喊着去报告官府,有人开始争论此人不是和尚,是奸细假扮,有人则感叹,明知有贼人,楚国夫人怕伤及无辜只让警惕不让民众捉拿,这不是善心是什么?
街上嘈杂喧哗,有人奔跑有人喊叫,木和尚在一条巷子里阔步而行,身后的热闹看不到他,他也不再看这些热闹,将斗笠戴在头上。
困在迷津之中的人,叫是叫不醒,只能击破这片迷津。
......
......
山南道衙所在府城没有淮南道这边的喧哗热闹。
城池紧闭,店铺关闭,街上倒是有民众还在走过,或者聚在街头低声紧张不安的交谈。
谈的自然都是叛军要攻打麟州了。
铺天盖地的叛军,有说十万有说十五万有说二十五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也有人安抚:“大家怕什么啊,不是来打我们的。”
还有人安抚:“大家不用怕,叛军打不了麟州的,麟州好多兵马,咱们山南道的兵马都在那里呢。”
不说这个还好,说了这个四周的人面色更加难看。
“打不了麟州,那就会打我们啊。”有人喃喃道,“贼不走空,叛军来了总不能闲着。”
兵马最先被调走,叛军打不了麟州顺手也能拿他们开刀,离麟州近就是这么倒霉啊。
“不怕,不怕。”有人深吸几口气再次安抚,“我们还有剑南道的兵马呢。”
这句话让大家面色稍缓。
街上有兵马疾驰而过,印证了他们的话,这些兵马英姿飒爽雄武,身后飞扬着剑南道的军旗。
“是啊,剑南道这两年还在我们这里设了兵营,练出好多兵。”有人高兴的说道,“比原来的卫兵只多不少!我们山南道不缺兵马守卫!而且,剑南道的都督也在我们这里呢。”
但这个被人反驳了:“那个小都督好像回剑南道了。”
相比于山南道,登天难进的剑南道才最安全。
“而且。”又有人犹豫一下,“听说剑南道的兵马也要去支援麟州呢。”
那就真完了,完了,完了......
街上的民众面如死灰,道衙里的韩旭面色也很不好看,看着桌上的一封信,这个楚国夫人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上一次写信来问能不能把剑南道多余的铠甲兵器给一些,淮南道的兵马太多了,但装备不够。
兵器这种东西难道能私赠吗?他咬了咬牙,看在淮南道兵马也是卫军兵马,肉都在一个碗里的份上,找了些借口给了一批。
结果那女人竟然写信来大骂他无情无义。
“我们之间的深情,难道就值十车兵器铠甲吗?郎君啊,妾身在你心里连一座城的兵力都不如吗?你是不是有新欢了?”
什么深情,他们哪里来的深情,韩旭也在心里骂人,竟然要一座城的兵力装备?这女人把他当什么?禁脔吗?
当然,他没有回信骂她,他不会像个女人发疯。
但这个女人竟然更发疯了,这次写信来一开始嗔怪幽怨自己不理她,她怎么思念.....这些令人发酸的话,然后扯下美人皮囊,露出凶恶面容。
“借给我五万兵马,我要去截杀来自京城叛军,也算是为麟州出力。”
“郎君,振武军就要有罪了,那我到时候怎么办?当初我不顾千军万马杀去救你,你就忍心看我受难吗?”
“你要是不借我,我就要去朝廷告天子,你欺我这个妇人。”
韩旭将桌上的信一把攥起要撕烂,他韩旭心硬如铁,敢担忘恩负义之诛,也敢担起风流之污.....信还是没有撕烂,叠起来放进心口。
将来她要真去朝廷告,这也算是个证据吧。
他的眉头又竖起来,这个楚国夫人,怕振武军有罪,应该去劝告武鸦儿回防才对!
不对,这个楚国夫人才不是怕振武军有罪,分明是要借机索兵,张口就要五万啊,麟州那边皇帝才小心翼翼的问三万兵马可有多余?
“韩大人,您在想什么?你的脸色不好啊。”有声音从外传来询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韩旭收整了神情,看着在门厅外探头的少年,少年脸上满是关切。
“都督,你怎么不告而别回剑南道了?”韩旭问,“可是畏惧了?”
李明玉迈进来断然否认:“怎么会畏惧?我只是回去办点事,我的家人都还在山南道呢。”
那是他故意留下掩人耳目的,李家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根本就不在意。
教了这孩子一年多了,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小孩子那么简单,韩旭看破不说破,这个时候也不计较他是否尊长爱幼孝道,也不计较他在听到麟州有难时不说派兵,反而跑回剑南道,是不是不忠君......
只要说服李明玉带剑南道兵马去援助麟州,保住君王社稷,他是忠心还是争权夺利都不重要。
韩旭道:“你回来就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李明玉点头:“韩大人请讲。”
韩旭道:“明玉公子,你让你父亲泉下放心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