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交代了春枝这件事，王氏就转身去厨房给柴东准备早饭了。

可是昨晚上厨房顶上被烧出来那么大一个窟窿，再加上又飘了一夜的雪，厨房里的积雪也就只比院子里的稍稍薄了一点点。

稻草堆都烧没了，其他柴火也被雪花覆盖上，大都已经被浸湿了。

春枝和王氏两个人在雪堆里扒拉了半天，扒得手抖红了，才算从最底下翻出来一小捆干燥的柴火。

再清理出来一个小锅子，几只粗瓷碗几双筷子，还有锅铲瓢盆那些东西，她们俩就一起把东西都给搬进了王氏屋里。

王氏的屋子比柴东的还要逼仄得多。里头也就放张床，然后桌子上摆着满满的笸箩丝线什么的，剩下的空间连给人活动都不大够。

婆媳俩又在里头收收捡捡，好容易腾出来一点地方，他们就用木棍简单搭了个灶，把锅子给架上。

水缸里还有小半缸水，春枝去舀了半桶来，往锅里倒了半锅子。王氏就已经从白面袋子里抓出来几把白面，兑上水揉匀了。这时候锅子里的水也烧开了，王氏把揉好的面捏成小疙瘩下进去，等面疙瘩都熟得差不多了，她再抓了一把青菜扔进去，再添点粗盐，最后还从油壶里倒出来一滴油进锅里。

再拿锅铲轻轻一搅，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扑面而来，把整个屋子都给充满了。

春枝肚子里的馋虫开始爬出来大叫。就连小三子也忍不住往锅子那边靠过去，冲着掌勺的王氏喵喵叫了起来。

这个时候，柴东也终于别别扭扭的进来了。他的脸好歹不红紫了，精神看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只是从进门开始，他就看都不看春枝一眼，最多只留个侧脸给她。

春枝眼尖的发现，他的两边耳朵尖都粉嫩嫩的，晶莹剔透可爱得很，就跟小三子粉色的小爪子一样，让她看的心里痒痒的，好想过去摸一摸。

不过现在她也只敢想想。

兔子急了还要人呢，更何况柴东这个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的人？现在他就像是只强行镇定的小奶狗，其实肚子里不知道有多怒气澎湃呢！只要她敢动他一下，他肯定炸毛！

再加上还有王氏这个无条件无原则站在儿子身边的娘在，她一个人可打不过他们俩。

所以，春枝只是悄悄的又多看了眼他那红红耳朵尖，就低头把锅子下头的火给灭了。

灭了火，王氏就拿起一只碗，舀了大半碗的疙瘩汤递给柴东。“儿啊，今天厨房不能用，娘给你做不了面饼馒头了，你就凑合着吃点这个吧！”

“嗯。”柴东冷冷点头，接过碗就出去了。

王氏又拿起一个碗，手里的勺子却搁在锅上停了半天，才慢慢的举起来，往锅里舀了一小勺，倒出来也就半碗的样子吧！

然后王氏咬咬牙，一脸割肉的表情把碗递给春枝。“拿去吃吧，便宜你了！”

这汤居然她也有份？

春枝心情顿时雀跃不已。

有好吃的，她才不会和王氏客气，就连忙双手接过碗：“谢谢娘！”

然后自己抽了双筷子，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吃。

不过，先挑起一块面疙瘩，她却没有往自己嘴里送，而是叫了声小三子，把面疙瘩扔到地上：“你今天也打打牙祭吧！”

小三子立马蹦过来，小口小口的舔了起来。

看它吃得开心，春枝也心情大好，这才又就着碗沿吃了一口。

浓郁的香味顿时钻进口腔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香甜的感觉顺着咽下去的食物从喉管蔓延到全身各处，春枝享受得闭上眼。

原来这就是白面的味道啊！而且这疙瘩汤里还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就像是把白面的香味再放大了至少十倍一样，那应该就是用了油的结果吧？

她娘家穷，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滴油。也就过年的时候她娘会往菜里放一两块肥肉，可是这肥肉也是要煮好多道菜的。油的味道被稀释，其实也就只能给人大概尝个味道，绝对不能尽兴。

可是现在，王氏可是往这一小锅的面疙瘩里放了好几滴油！

这浓郁的香味，简直就是春枝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一口面疙瘩下肚，她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肚子里的馋虫叫得更大声了，她觉得更饿了。

那些大户人家吃山珍海味，那感觉应该也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吧！她暗想着。

喵喵喵

脚边的小三子已经舔完了她的那一块面疙瘩。小家伙也尝到了甜头，忙又冲着春枝叫了起来。

春枝赶紧回神，又打算挑出来一块给它吃。

王氏就没好气的开口了：“这是给你的，你就自己好好吃，不然你是觉得我给你盛得多了你吃不完还是怎么的？这猫我说留下了，那我们家肯定就养着，我做饭当然也做了它的份了！”

说着，她捡起屋角一块破瓦片，又舀了一点疙瘩汤倒进去。“小东西，来吃吧！”

小三子闻到香味简直受不了，立马就喵呜一声飞奔过去，低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小猫的吃食有了着落，春枝也放下心，就端起碗开始专心的享受自己的早饭了。

这么纯正的白面，她可是第一次吃，所以春枝吃得特别小心谨慎。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每一口都嚼碎了，用舌头尝够了味道才肯咽下去。她想尽最大限度的来享受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美食。毕竟天知道下一次她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只不过，她碗里也就这小半碗面疙瘩，她再吃得慢，碗也慢慢见了底。

那边的小三子把碗里的疙瘩汤吃了个精光，就连碗底也都舔得干干净净。春枝其实也差不多。她把碗里的面都给刮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怕被王氏笑话，她差点都想上舌头去舔。可想了想，她还是心疼的放弃了。

王氏也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疙瘩汤吃了。

她和春枝前后脚吃完。然后柴东也从隔壁屋过来了，把手里的空碗交给她们。

“今天下雪，私塾不开课，我今天在家看书。”他冷了丢下这句话，人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好好好，这么大的雪，娘也舍不得你出去受那个冻呢！你就在家看书，这样挺好！”王氏赶紧点头，又从床底下掏出来一个铁皮小炉子交给春枝，“把下面的炭捡几块放进去，然后给我儿送过去。一会太阳出来，雪就要开始化了，可别冻坏了我的儿！”

春枝抬头想说点什么，可看看王氏这一心为她宝贝儿子着想的姿态，她还是放弃了。

乖乖的低头，从刚才烧完的火堆里捡出来几块粗炭，用铁皮炉子装好了，她就提着东西进了那边房间。

等她进门的时候，柴东早已经在桌边坐定了。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双眼落在书本上，脸色平静得很，那粉嫩嫩的耳朵尖也已经没了颜色，可想而知他已经完全从刚才的羞窘中走出来了。

哎，真是可惜呀！他还是刚才那炸毛小狗一样的样子更好玩、也更能让她觉得亲近点。

春枝不敢打扰他读书，就连忙把铁皮小炉子放到他脚下，然后就悄悄的往外退了出去。

可双脚都退到门外了，她抓着门框的手却还舍不得松开。

她又忍不住看了眼那个正在窗下苦读的少年，他后背挺得笔直，俨然一杆凌雪不折的青竹。有了书本作伴，他身上淡淡的散发出一种十分令人觉得舒服沉静的味道，就叫春枝看的心头莫名一阵发热。

嗯，这个小家伙虽然个头不大，身形也单薄，可是现在这么看着，其实也还蛮养眼的，可比她在戏台上看的那些书生要顺眼多了！

只可惜，再看着顺眼，他这小身板也不能挑水不能下地，就连地痞流氓找上门也不能和人对着干。紧要关头，却只能让王氏这个女人出面。

他就不该生在农家才对。

春枝想着，就暗暗摇头叹了口气，慢慢的转身走了。

听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走远了，一直在看书的柴东才慢慢的抬起头，长长的出了口气。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只听他在悄声自言自语，“一个女的，一天到晚盯着男人看，还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害臊！”

声音穿过半开的窗子，被化落的雪水包裹在其中，然后滴答一声落在地面，在厚厚的雪地里砸出来一个圆圆小小的坑。

他说的话春枝当然没听到。

给他送完炉子，春枝就又回了王氏那边。王氏已经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好了，然后她擦擦手，顿时两手叉腰，昂首挺胸的大声对春枝宣告：“吃饱喝足了，咱们现在就走！”

走？

“去哪？”春枝一愣。

王氏白了她一眼。“当然是去找王老九，找他算账啊！”

啊，还真去啊？

春枝心里咯噔一下，又一种不好的预感迎面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