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功夫,项声都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讲完三十六功,接着讲赶尸用到的符。
“我们平常赶尸,最常用到的有六种符,起符,行符,转符,止符,停符,过桥符。这六种符同时也是六种最基本的技巧,刚才说的三十六功就是从这六个技巧里面演化出来的。”
石坚听得头都大了,不禁感慨道:“项师傅,我是真没想到赶尸术竟然要学这么多东西,听你说了,我才发现以前对赶尸术的认识太肤浅了。”
“哈哈,不要急,溜溜絮絮家来。其实就是听着多,真正学起来并没有多少东西。你这个伢儿天赋好,脑壳聪明,过几天我带你走几趟脚,我慢慢教,你慢慢学,不消一年半载就学会了。”项声温声勉励道。
“嗯。”
项声冲朱老板喊道:“朱老板,借你家的针线用用。”
“稍等。”
朱老板离开后堂一小会,捧着个针线盒进来,里面有针、有线,递给项声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叮嘱道:“针线盒送你了,你用完记得带走,不要留下来。”
项声嗤笑道:“家里停着具死尸都不怕,还怕这些?”
“死人用过的东西你再用,晦气得很。”
“瞎讲究。”
项声嘟囔了一句,从针线盒里拿起针线,对着光亮处穿针引线,然后在石坚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把死尸的头抱了起来。
“项师傅,你这是要……”
“刚才忘了跟你讲,被砍头的尸可以赶,赶之前要把脑壳和身体缝起来。本来这种事该由老司干,朱老板的话你也听到了,老司不准别人替他收尸,只能我们赶尸匠来干了。”
说着,项声招呼道:“伢儿,不要站那么远,站过来点,离得近看得清楚,我教你怎么缝脑壳。”
十二岁跟师父下山捉鬼捉僵尸,石坚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此刻看着项声缝脑壳,脑壳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直冒寒气,后背发凉。
咽了咽唾沫,眼神飘忽,没话找话道:“项师傅,您平时走一趟脚收多少钱?”
项声神情专注地缝脑壳,头也不抬道:“这个看情况,脚程远,路不好走,收的就多点。一般情况下,接了尸就收二两银,拿来替死者净身、置办丧服,然后按脚程算,两个脚程一两银。”
刚才扫了眼朱老板的登记簿,送后堂这具死尸回乡要走二十天,石坚计算了一下,起步价二两银,加脚程费十两银,一具尸项声就赚十二两银。
不可能只赶一具尸,就算溆水县没生意,路上也有生意做。去时赶,来时赶,一来一回挣的绝对不少。
“死人生意真好做啊。”石坚暗暗感叹,有些明白四目道人为何会有那么多金条了。
感叹完,他继续问道:“项师傅,赶尸前我们不收钱,送过去人家要是不给钱怎么办?”
“不给钱?”项声抱着脑壳,冲石坚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谁的钱都可以赖,赶尸匠的钱没人敢赖。”
“为什么?”
“一是死者为大,没哪户人家会故意不给钱。二是大家都晓得我们走脚先生不好惹,你不给钱,我让死尸天天上你家闹,看谁先怂。我赶尸几十年,还没碰到过赖账的人家。”
说到这里,项声觉得有必要提醒石坚几句,“伢儿,你以后出去走脚,如果死者家手头拮据,可以少收点,但一定不能不收钱。我们多少走脚先生靠这个吃饭,口子一开就可能堵不住了。再说,人心险恶,你好心好意,有些人未必会记你的好。”
石坚重重点头,“项师傅,我记住了。”
“再等三天,有尸送来就一起赶,没尸送来就赶这一具。赶单不赶双,正好。”
三天后,石坚跟着项声外出走脚。从这一天开始,他真正接触并学习到了湘西赶尸术的精髓。
光阴迅速,历夏经秋,见了些寒蝉鸣败柳,大火向西流,眨眼数月过去。
又是一年新夏,但见那:花尽蝶无情叙,树高蝉有声喧。野蚕成茧火榴妍,沼内新荷始出现。
下午时分,许真人抬着水烟筒坐在阴凉处咕噜咕噜地呷烟,张大胆立在一旁拿竹笠扇风,突然,他看到前方路上有群人正往义庄这边行来。
“师父,有人来了。”
许真人抬头一看,赶忙吩咐道:“快把竹笠戴起来,进屋去,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脸。”张大胆被谭老爷、县衙捕头污蔑杀妻,通缉令到现在还没撤销。自从长生客栈杀死谭老爷三人,他这杀妻、杀人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许真人,今朝发财。”一个身穿紫色长袍,头戴黑色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拱手打招呼道。
“向老爷!”许真人连忙站起身,笑着拱手道:“向老爷一来,我准能发财。”
向老爷哈哈大笑,“你发财,我就破财了。”
说着,他冲身后摆了摆手,便见几个壮力抬着一口黑色棺材上前。
“许真人,这口棺材暂时存放在万福义庄,麻烦你帮我看上几天。”
许真人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感觉棺材周围的温度有些低,烈日当空,他竟然感到丝丝凉意。
“向老爷,这口棺材从哪儿来的?”
向老爷一脸晦气道:“说起这事我就闹心,前几天准备盖间新宅子,就在十里镇北边那块荒地上,动工挖土,挖出口棺材来,你说晦气不晦气?”
许真人瞅了棺材几眼,同情道:“那地的风水不太好。”
向老爷道:“我也觉得不是好兆头,今朝把那块地填了,不要了,重新找地方盖宅子。”
许真人担心棺材不是向老爷亲人的,他扔义庄就不管了,自己处理还得花钱,不放心道:“向老爷,棺材我可以帮你看着,但看几天你要给我个准信。”
“这样,你帮我找块风水宝地,找到了知会我一声,我派人来把它抬过去埋了。”
许真人竖大拇指,“向老爷仗义。抬进去吧。”
“听到没有,抬进去。”
几个壮力把棺材抬进停尸房,放在两条长凳上,正要出门离去,一个斗鸡眼男人看到张大胆的背影,面露狐疑道:“这人的背影好像张大胆啊……”
“斗鸡眼,走了。”
“来了。”
“许真人留步。”
“向老爷慢走。”
送走向老爷一行人,许真人返回停尸房,绕着黑棺材仔仔细细打量。
张大胆走过来,问道:“师父,这口棺材有问题?”
“阴气有点重,但问题不大。大胆,贴几张镇邪符上去。”
“贴几张?”
“七八张吧。”
张大胆追问道:“到底是七张,还是八张?”
“你猪脑袋啊,七张也行,八张也行。”许真人凶了张大胆一句,走出去呷烟。
张大胆拿八张镇邪符过来,贴在棺材四周,看了眼没问题,也离开了停尸房。
“贴好了?”
“贴好了。”
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贴在棺材上的一张镇邪符好似被无形的手揉了一下,瞬间变褶皱,又仿佛被水浇了一样,湿淋淋的,往下滴水,滴下的水赫然是黑色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