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李宁玉躺在床上,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多年前的那一幕,尽管不愿承认,但她却清楚得很,自己原本平静如水的内心,已然被金生火刚刚在大厅里的几句话给彻底打乱了。
“钢琴曲无法向老潘传递所有的信息,如今金生火既然已洞悉了哥哥的真实身份,距离破译出我身上的机密,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然成为了比龙川肥原和王田香更危险的审判者,今天已经是进入裘庄的第四天了,黄雀一定在全力调查整条情报线,而且还在步步逼近……”
而与此同时,石库门房的格子间里,潘汉卿一边将双手搭在鼻梁揉搓了几下,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菲迪里奥第一幕咏叹调,这是我们兄妹之间的危机暗号,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弹起此曲,是陆训章被捕之后,也就是在那天我发现与陆训章接头的红党情报人员,居然是自己的妹妹。”
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那人便笑着对他说道:“然而你却并没有选择揭发自己的妹妹,而是选择保护了她,对吗?”
“不错,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待在中统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你的妹妹才会那么的信任你,甚至连配合她打入敌人内部如此重要的任务,都要你来做她的搭档,不是么?”
听到这,潘汉卿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骄傲的微笑,随即才又继续回忆道:“第二次弹起,是我假死逃离组织,以老潘的身份带着她前往东北,开始新生的那一天。而第三次,就是昨天晚上了,当我来到裘庄,在东楼大厅前听到她再次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这是在警示,也是在求救。”
“求救我能理解,但她要向你警示的又是什么呢?”那人继续问道。
“你们情报线上,隐藏着一个龙川肥原的内线,黄雀。”
“黄雀?”
“没错,就是黄雀,不过根据我的分析,这个黄雀在你们组织内部的级别应该不是很高,因为如果起码不会比‘老汉’的层级高,否则他们就不会如此欲盖弥彰了。”潘汉卿一边说,一边将那份早上刚刚从报童那里买来的报纸推到了明楼面前。
然而那人却只是低头扫了一眼,便笑着对潘汉卿说道:“潘先生,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信任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是龙川肥原派来诈你的吗?”
潘汉卿听了则笑了笑,“明楼先生,实不相瞒若是换做旁人,别说是听我说这么多话了,恐怕连这间屋子我都不会放他进来。”
“不用问,想必一定是有人提前跟你说了什么,对吧?”明楼话里有话地问道。
然而潘汉卿却反问道:“那么你呢,会相信我这个曾经效力于中统的人说的话吗?”
“如果我不信你的话,又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冒着暴露的风险,亲自登门拜访呢?”明楼淡笑着回道,“据我所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自觉回避她的任务,甚至每次出手相助都从来没问过任何原由,对吗?”
潘汉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错,尽管我们兄妹情深,但她却无时无刻不牢记你是曾经在敌营效力了十余年的高级间谍,从未向我透露过半点任何与组织的机密。不瞒你说,这些天我翻遍了她留在家中的所有物品,想尽一切可能寻找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如此看来,我来的还是挺及时的嘛!”说到这,明楼便将注意力转到了那个奸细的身上,“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揪出那只隐藏在暗处之中的黄雀,不知潘先生可有什么妙计?”
“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就算识破了那只黄雀的伪装,也要等到三天以后再采取行动。否则,裘庄里面的人将不会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好,我答应你。”明楼听了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直接答应了下来,“那么接下来,就请潘先生说说你的计划吧!”
裘庄的地牢里,王田香目光贪婪地直视着被绑在行刑椅上,刚刚恢复了神智的何剪竹,脸上毫不掩饰地写满了令人作呕的欲望。
“啧啧啧,真是个美人啊!可惜了,就好像大佐说的卿本佳人,何必……”
“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吧?庸俗……”何剪竹十分虚弱地说道,“哪个大佐?他……他见过我吗?”
“杭州特务机关副机关长龙川肥原大佐,之所以会把你给请到裘庄来,就是因为我们要找到你的同党,老鬼!”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什……什么鬼啊……神啊的,我不认识!”
王田香也没说什么,直接将手边厚厚的一摞杂志丢在了何剪竹的面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说道:“看看吧!你们的情报传递方式,密码,都已经被破译了,没指望了,所以我劝你还是好好跟我们合作,争取把坏事变成好事。告诉我们谁是老鬼,还有你们的上级老枪,到底是谁?”
眼看着自己已然彻底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何剪竹便立刻改变了应对方式,刻意装出了一副无比震惊的样子惊叫道:“你们……你们是怎么……”
王田香则似乎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于是便十分得意地说道:“叶主编,额不,我想现在应该叫你二太太,亦或是何小姐才对,我劝你还是先别管我们是如何破译的,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吧!是打算继续顽抗到底,还是跟我们合作,这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条件呢?”沉默良久,何剪竹终于开口问道。
“什么条件?”
“自然是交易的条件,要我跟你们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只要你肯合作,我保你平安无事。”
“仅仅是平安无事吗?”
这下可把那王田香给逗笑了,“何小姐,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就这你还敢跟我讲别的条件?”
不想何剪竹也笑了,随即便自顾自地说道:“陈三皮,原名不详,苏州昆山人,民国五年,其父陈之桓受雇于裘庄……”
“啪!”不等何剪竹把话说完,王田香便重重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道,“你给我闭嘴,现在是我在审问你,我问你老鬼是谁,你少在那里给我东拉西扯的,听到没有?”
“是,现在还是,但是王处长,像我这样的红党间谍要犯,你们的龙川大佐,迟早要亲自讯问我的,绝不会由你审迅完画了押,就把我推到万人坑前头枪毙的。这到时候啊,说,还是不说,可就由不得我,更由不得你了。”
“信不信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没法在大佐面前开口讲话?”
“信,我当然信,如果你可以完全无视你身后那位负责刑讯记录的日本鬼子,就随你的便好了,我等着!”
“你!”王田香听了简直快要把肺给气炸了,但却又不好发作,于是只好强行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几乎是面贴面地对何剪竹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可别忘了,这里是裘庄,你还口口声声叫我二太太,这钱虎翼告诉我的秘密,可不知这一桩。”
“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都告诉我,我保证让你安全离开这里,然后再给你一大笔钱,去花旗国过自由的生活,如何?”
不想听到这,何剪竹竟开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话从王处长您的嘴里说出了,是在是太有趣了。”
“你不相信我?”
“相信,我当然相信王处长了,而且我还相信,王处长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绝不是为了帮助日本人,抓几个特工的。追查那笔裘庄的财富才是正题!”说到这,何剪竹重重地叹了口气,“诶,这油锅里捞出来的钱,一分也不会分给外人的。所以啊,王处长在怎么怜香惜玉,你也绝不会允许我活下去的。我说的对吗?陈三皮?”
“聪明,真是聪明,先是诈我,然后考我,到最后逼我,差一点就被你反客为主了。”
说着王田香便走到了身后那个负责刑讯记录的那人面前,后者竟立刻起身打了一个立正,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处长!”
王田香这才摆出了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坏笑道:“好在我早有准备,你这张嘴就算再厉害,总厉害不过我的鞭子吧?我说过,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没办法开口说话!”
说着王田香便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皮鞭,可就在这时,一个手下便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报告!报告处长,这是属下刚刚截获的密信!”
“密信?快,拿过来我看看!”王田香接过密信打开一看,顿时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情报从哪来的?”
那手下连忙用手指了指何剪竹,“在她家里的一个隔断里。”
听到这,王田香便顾不得继续审讯,转头就向龙川肥原的房间跑去。
「二十八日九时,日本军部三浦中将由二号码头抵沪,老鬼。」
“二十八日,正好是隔离审查的最后一天,还留下了这么一个署名,有意思。”龙川肥原在看到那封密信之后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气愤的神情,反而饶有兴致地说道,“那位二太太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有反应吗?”
“反应非常激烈,差点都吞下去了。大佐,其实要说这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偶尔留下痕迹也是很正常的嘛!也可能,这是老鬼在紧急情况底下亲自联系她才留下的。所以这上面的字,应该是老鬼的真实笔迹。”
“王处长的意思是要,查验笔迹?”
“如果对不上,那这封信就是假的,如果对得上,那可就……”
“如果这真是老鬼的笔迹,你以为他还能让你查验到他的真身吗?”
“属下明白,不过大佐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老老实实地,亮出自己的真实笔迹。”
“好啊,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那你就去试试吧。”
……
“王处长,这么急着让我们到这里集合,又要唱哪出啊?”刚一来到一楼大厅,顾晓梦便毫不客气地说道。
然而王田香听了也不生气,依旧陪着笑说道:“龙川大佐说了,这几天委屈各位了,实不相瞒,就在昨天晚上,在几位的配合之下,我们已经成功抓捕了老鬼的下线‘老汉’,所以龙川大佐决定为诸位请功,还请各位把各自的履历考绩,职等,以及薪饷的级数写好,以便审查结束之后作为论功行赏的依据。”
不想此话一出,竟无一人主动响应,更没有人伸手去接王田香手里的表格。
“哎呀,诸位这样我可就有些难办了!”说完,王田香脸上的笑容便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阴狠,“好,既如此,那我就藏着掖着了,写履历填表格是假,核对笔迹才是真。”
“王处长,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金生火阴阳怪气地说道。
然而王田香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继续说道:“各位的原始档案,从中学毕业直到入职司令部,我全都搜集到了,一张草纸都没落下,再完美的潜伏计划,也不可能从出生就进行吧?也就是说,老鬼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备齐了所有档案,一定有一部分是伪造的,所以,内容你们随便写,不过呢……”
话没说完,白小年就抢先说道:“不过我们一定要用自己的真迹,如果一笔一捺对不上了,那可能就要进王处长的审讯室了。是吧,王处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