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琼和韩甄从九点半见面到十点彻底吃完喝完，基本上没说一句正题，俩人忽然觉得婚姻这种东西实在太神奇了，在它完好无缺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好，怎么说怎么甜，可是在它出现了裂纹甚至几乎要完全破碎的时候，你怎么着都别扭，就好像坐在你旁边的不是生活了好多年连脱衣服时候的样子都能想象出来的那么熟悉的人了，而是一个陌生得几乎都没见过面一样的人。
韩甄一边吃着圣代一边算着时间，实在忍不住了就拍了下桌子，“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啊，你敢情回家洗洗涮涮就睡觉了，我还等着回去给翔翔喂奶呢，我真没见过像咱俩这样离婚这么费劲的，不就签个字儿办个证么，早完事早了，你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咱们都麻烦，心里的大石头总也落不了地。”
何琼又抻了一会儿，咬了咬牙。
“你到底怎么想的吧，是跟我离了之后就和华智迅结婚，你俩养翔翔，还是你把孩子给我，我分给你该得的。”
“你以为我缺钱啊？我是没能耐挣钱，但是我这条件纵然带着个孩子，我也不怕嫁不了好的，失婚少妇的魅力是那些毛嫩的小姑娘比不了的，更何况我爸妈都是吃国家津贴的优秀教师，我就心甘情愿没皮没脸的做啃老族了，我不在乎钱，不是大富大贵最起码小康家庭衣食无忧吃穿不愁，我就想要翔翔，我用命把孩子换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不可能给你，你不就运动几下播个种子么，哪个男人都能干，你将来结婚也得生孩子吧，你还能完全把心思放在翔翔身上么，你现在因为还没考虑你再结婚这个问题，所以你眼睛都盯在翔翔身上了，但是等到了那一天，你也未必对孩子多好，这点父亲和母亲的无私比不了。”
“那你说我，你不也没考虑过？”
何琼没好气的反问回去，语气还特别傲慢。
“你和华智迅结婚，你们要孩子么，他可是头婚，男人和女人在这方面确实不一样，女人可以为了爱情牺牲生孩子的机会，但是男人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和事儿不要自己的孩子，他绝对不会甘心给别的男人养孩子，你才多大啊，二十七，他呢，三十来岁，你俩结婚不要孩子？可能么。”
韩甄咬着小勺一言不发，都把勺子咬变形了。
“至少他这么说了，我就信，我虽然在婚姻上栽过跟头，但是对爱情，我还有希望，尤其是华智迅，所有人都说他对我好，比你对我好很多很多。”
韩甄的这句话给何琼的震撼特别深刻，他死死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个从来没认识过的女人，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韩甄有她的傲慢和倔强，有她的独立和坚韧，她从来没有在提起一个男人的时候这样温柔脉脉，这样坚定不移，就好像华智迅真的已经把她整颗心都打动了，没有人能撼动一样。
何琼忽然想审视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莫非他真的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职责，虽然没有大风大浪，但是男人给女人的无情和绝望往往都是在日常小事上，可能一次背对的冷漠足以让女人心碎一地，何琼现在明白了，可惜已经晚了，他输给了华智迅，是在细节而不是付出上，是在时间也不是爱情上，何琼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男人比自己还爱韩甄，最起码那段最青春的岁月是华智迅给了她伤害而不是自己，相反却是自己带着她走了出来，一同面对了五年的风雨，还有了爱情的结晶，即使韩甄不愿承认，但是这点无可否认，华智迅代替不了他。
“所有人都说他更好，那你呢，你自己的想法呢，你有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么，别人的话那么重要，那你是为别人活着，还是为你自己？”
何琼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把韩甄狂轰滥炸得短暂性失聪，她静下心来想了好久，久到肯德基的门开开合合无数次，她都没有一个结论。
何琼耐心的等着，他不是为了挽回婚姻而等待，也不是为了给自己和韩甄一个还能携手走过人生的机会，而只是想用最后的时间，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单独的时间，去唤醒韩甄潜藏在心底的那份蠢蠢欲动，让她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或许吧，我挺没主见的，但是女人有主见又能怎么样，挽回什么？男人还是婚姻还是家庭？都不能，与其聪明着去失去让自己更难受，甚至恨自己的坚持和决绝，倒是不如这样糊里糊涂的，到时候把一起过错推给命运就完了，如果瞎猫碰上死耗子过得还不错，那就是难得糊涂了。”
韩甄说完抬起头看了一眼何琼，“离婚吧，我决定了，我再赌一把，我相信离婚之后我们都能完全释放解脱，或许比这样凑合着更能好一些，你也别熬了，我们别抻着了，早日给孩子一个归宿交待，不夹杂一点私心的说，孩子跟着我，比跟着你更好一些，因为我是母亲，我就算嫁人了，我会用生命去爱护翔翔，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无视他，想要娶我的男人，必须发自内心的保证会对翔翔好，不管过去多少年，一旦我发现他变了，我会毫不犹豫的为了我的儿子和他离婚，绝对不妥协，因为翔翔是我的命，可是你呢，你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娶了别的女人，你有了孩子，你们才是真正的三口之家，女人都是自私的，不只是为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代表的还是你和从前那个女人的爱情，她会嫉妒，会在无形之中失去对他的关注，你为了保全你们的婚姻，你难免会倾向你们的孩子，所以翔翔跟着你，不会比跟着我更好。”
不可否认，韩甄的话说到了何琼的心坎儿里，其实他也思考过，或许真是这样，男人在女人面前总要退让，不然婚姻不会坚持多久，可是孩子往往是夫妻间的粘合剂也是开裂胶。他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了，难道还要做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么。
何琼搓了搓脸，眼圈有点泛红，他想了好久才点头，“好吧，我同意翔翔跟着你，但是你既然考虑到我以后了，那我也不妨说清楚了，我不能每个月给你们生活费，这样咱们永远断不了联系，我还会动摇，你也会，这点咱们都别逃避，毕竟这么多年了，既然彻底，就干干脆脆，我一次性给你十万，以后翔翔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不推辞。你同意的话，协议书咱们就签了吧，我随身带着呢，我改一下。”
何琼说完了就从包里掏出协议书，把最后一条改成了一次性支付十万，翔翔跟着韩甄。
韩甄看着他一字一字的添上去，心里也随着那纸和笔摩擦在一起的声音碎得更加彻底。
“签字吧，签了之后可就离了，你想好了啊，再找我哭鼻子我可不负责了，咱来就没关系了。”
韩甄听了这话就忍不住想哭了，她酸着鼻子接过笔，颤抖着在协议书上签了字，那是韩甄有史以来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最痛苦艰难的一次，何琼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握着的拳头紧紧放在桌子上，连腿都绷得那么直。
从肯德基里出来已经十一点了，外面的风忽然有点冷，飘着鹅毛细雨，落在身上瑟瑟发抖，把韩甄的身子都凉透了。
何琼脱下来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搓了搓晾在空气中的胳膊，“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华智迅对你再好，也不可能什么事儿都考虑那么周到，你得为你自己活着，这么毛躁，我怎么放心把翔翔交给你啊。”
韩甄哭着笑了一下，那笑容特别难看，何琼忽然觉得连呼吸都那么窒息了，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呛出来一口鲜血一样，他扬起头，把眼里的酸涩挤回去，“我没车，没华智迅那么有钱，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那你呢？”韩甄带着哭腔的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她就后悔了，这么难听，把脆弱暴露无遗，韩甄啊韩甄，都已经解脱了，你还想回去那个围城里和何琼心力交瘁的生活么。
“我自己溜达回去，反正明儿也不上班，你等着我电话吧，咱们民政局门口见，这天儿凉快，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谁劫财劫色啊，钱都买肯德基了，谁劫我色可太好了，我正愁你在娘家这一个月我禁欲禁得太苦了，我省得去酒吧猎艳了，还不花钱，快点来个女人劫我吧。”
韩甄别他没皮没脸的话逗笑了，捂着嘴站在风里，披着的何琼的外套被风一吹散发出清新的柠檬香味，她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没有那些把婚姻变得破碎陌生的裂痕，只有最初的温馨和柔情，以为天长地久就是牵着手一刻不松开。
单纯的时光纵然美好，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