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黄坡村,李天青已经在村口等候,悄声道:“小十,新乡县来人了。”
陈实闻讯心中凛然,有些慌张的看了造物小五一眼,压低嗓音道:“新乡县来人?难道是我以前犯下的案子事发了?天青知道是哪件案子事发么?”
他犯的事太多,单单赵家便有多起,后来还有杀新乡县令案,富商门前杀人案,县丞被杀案,都是他在新乡犯下的案子。
其他的案子便是在外地犯下的,按乡下的规矩,新乡县应该不会过问吧?但也难说,毕竟都是触犯了大明王法。
他不想让“陈棠”知道自己犯下的这些案子,担心“陈棠”会因此不认自己。
李天青摇了摇头,道:“我没敢细问。我也担心是大明宝船的事情败露,会被其他世家抓去拷打。”
造物小五心中暗笑,两个小家伙窃窃私语,岂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这么点年纪,能做出多大案子?比我还厉害么?”
他刚想到这里,突然想到在天听尊者那里看到陈实犯下的累累罪行,心道,“倒是不容小觑。新乡县来人若是果真对小十不利,那么便做了他。”
陈实跟随李天青匆匆往家走,来到家门口,但见神树旁停着一辆马车,旁边还拴着几匹高头大马,几个衙役拘谨的站在一旁,看向陈实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大人,陈符师到了。”
其中一个衙役连忙上前,笑脸相迎,道,“陈符师,我家大人从新乡县城而来,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赶到宝地。大人说,此次上任,一定得先拜访陈符师……”
他说到这里,马车旁边的一个官员慌忙打断他,笑着迎上陈实,道:“陈符师,下官是新乡县令吴光甫,刚刚到任。听闻陈符师是我新乡县的世外高人,德高望重,下官到任第一天,就赶来叨扰,请陈符师指点为官之道。”
陈实、李天青、黑锅和造物小五都是错愕不已。
这个新任的新乡县令,上任第一天居然跑了一百多里地来到黄坡村,前来拜访陈实!
他堂堂的新乡县父母官,竟低声下气的说,请陈实指点。
而且陈实明明只有十来岁,就算加上死掉的那八年也才二十岁,哪里德高望重了?陈实想了想,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吴县令的?教他如何鱼肉百姓吗?“吴县令,新乡的税赋有些太重。”
陈实斟酌思虑片刻,道,“我等做老爷的,鱼肉百姓须得有缓有急,该给百姓一口饭吃的时候决不能吝啬。他们吃得肥肥胖胖,生下更多的娃,养更多牲口,我们才能从他们身上捞得更多油水。”
吴光甫露出惊讶之色,看向陈实的目光不觉有几分敬重。
他此来的目的并非真的为了聆听教诲,而是听闻新乡县两任县令皆是因陈实而死,其中一位更是陈实亲自动手杀的,而且隔壁县听说也有县令是被陈实干掉的。
他打听一番,又惊闻上一任的新乡省巡抚也是因为陈实而灭族,于是便马不停蹄前来拜访。
待看到陈实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不免有些轻视,待陈实说出这番见解,他才惊觉此人确有不凡之处,见解高深。
陈实继续道:“倘若盘剥厉害,他们居无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便不事生产,没有了下一代,岂不是二世而亡?百姓二世而亡,朝廷也难免二世而亡。我出门摆符摊,每次都会有人前来收税,又曾见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户,把自己当做祭品献给干娘,与官府玩命。何须走到这一步呢?何不在走到这一步之前,让他们有更多油水呢?此乃我的鱼肉百姓之道,县太爷斟酌。”
“学生受教了。”
吴光甫长揖到地,诚恳万分,道,“学生本是来联络与先生的感情,不曾想听到高论,获益匪浅。多谢先生教诲。下官上任之后,必定宽以待民。”
陈实还礼,笑道:“县太爷客气,我只是一介秀才,如何敢当?”
吴光甫不敢打扰,起身请辞。
陈实也没有相送。
他们回到院子里,忽然又听一个声音传来:“陈先生在家么?”
陈实微微皱眉,道:“何事?”
外面那声音带着几分文气,彬彬有礼道:“下官雷县县令崔贺,听闻新乡县的陈实陈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因此从雷县前来,拜访先生。”
陈实打开房门走出去,只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官员立在门外,身后有几个随从,至于车马则停在黄坡村外。
崔贺道:“下官上任之初,不能不前来拜访先生,先生德高望重,贺愿聆听教诲。”
陈实哭笑不得,自己一介书生,只是个秀才,这雷县县令不先去处理雷县的事务跑来求见他,是何道理?于是,他便将告诫新乡县令吴光甫的话重复一遍,同样也告诫崔贺。
崔贺凛然,躬身道:“先生微言大义,学生佩服。学生此去,必定会把百姓好生养好。”
陈实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学生告退。”
崔贺离去。
陈实目送他离开,心道:“朱秀才教给我的,果然是治世的道理。这两位县令听我那一番话,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这不过是朱秀才教的皮毛罢了。”
他回来吃饭,刚刚坐下,李天青笑道:“我观这些新县令,比之前的那一批县令好多了。说不定他们真的能善待百姓。小十,要不要把其他县令也都给……”
他提起手,做下切状。
陈实连忙在桌子下悄悄踢他一脚,面色严肃的瞪他一眼。
李天青会意,知道他要在自己的老爹面前表现出乖孩子的一面,于是便不提此事。
毕竟爷俩之间有很多误会,陈实也担心自己犯下的案子东窗事发,“陈棠”会不认自己这个儿子。
造物小五见状,心中甚感宽慰:“此子类我。我干坏事时,也是瞒着老爹。”
他想了想,自己干的坏事,好像与陈实干的坏事不太一样。
“小十说的鱼肉大论,倒是有些道理。”造物小五若有所思。
饭后,陈实和李天青托词吃完饭走出走走,黄坡村所有人都听闻两位县太爷前来拜访陈实,求教导的事情,一时间风风火火的传开了,村里人再看陈秀才便不再是偷鸡摸狗的逆贼,而是英姿俊朗的秀才老爷。
便是五竹老太看向陈实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
经过秀才老爷身边的鸭子,似乎也对秀才老爷多了一些敬仰。
陈实好不容易摆脱村里人,将李天青拉到僻静处,小声道:“我爹从前不认我,如今好不容易才缓和关系,你若是告诉他我犯下这么多案子,他就不认我了!”
李天青连忙认错,道:“我也是无心。不过新乡省的县令,真该好生换一遍,来你这里听听鱼肉大论。”
他颇有感慨,该换一遍的又何止新乡省?
这西牛新洲五十省,恐怕都要换一遍才是。
不过那样的话,别说陈实办不到,就连十三世家也办不到!因为,那是要十三世家的命!
十三世家岂会这么干?“奇怪,天听者哪里去了?”两人来到村外,四下打量,只见原本遍布在村子四周的天听者不见了踪影,如今天色已晚,乾阳山附近也没有邪祟,四周安静得出奇。
突然,陈实看到了五大鬼王屹立在山林中,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天听者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们被造物小五吃了。”
沙婆婆的声音传来,“陈实,李天青,你们退后!”
“造物小五?”
陈实闻言,心头大震,“婆婆,什么造物小五?”
他循声看去,只见沙婆婆站在三鬼王的肩膀上,小老太婆面色凝重,提着羊角天灵灯,目不转睛的盯着黄坡村陈家的方向。
“你认错爹了!”
沙婆婆沉声道,“这个陈棠不是陈棠,而是陈武,你爷爷创造的终极符神,他也掌控不了的造物小五!如今陈家只剩下狗子,顾不得了,小亮!”
虬髯大汉从树林中走出,身后突然现出一条条粗大无比的狐尾,扶摇而起,冲上天际!那九尾晃动,轰隆轰隆的巨响不绝于耳,但见黄坡村四分五裂,一块块大地载着一栋栋房屋飘上半空,四面八方飞去!黄坡村的所有村民,除了黑锅,其他人都在各家的房屋中,有的饭后在街上溜达,也一个个站不稳身形,急忙趴在地上或者找棵树抱着,免得跌落下去摔成肉泥。
即便是黄坡村的神树,此刻也连同大地一起飞起,飘向远处。
那些屋舍飞出十多里,各自落下。
而黄坡村原址上,只留下陈家宅院!造物小五坐在院子里,点了一盏灯,正坐在灯下喝茶。
黑锅夺门而出,却见脚下便是深渊,不知有多深,一时间不敢跳下去。
突然,一股阴风吹来,黑漆漆一片,吹拂过去,待到黑风过后,黑锅消失无踪。
造物小五依旧在灯下饮茶,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能够被老爹收留的狗子,的确有几分特异之处。”
他低声道,“竟可以逃入阴间。这条狗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造物小五,乾阳山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沙婆婆腾空而起,周身显现出八卦符文,体内神光透体而出,元神浮现,与肉身相容,霎时间宛如帝女降世,带着八卦的无边神力,向陈家宅院冲去!同一时间,胡小亮撒腿狂奔,一边奔跑一边现出天狐真身,他真身乃是白狐,只是脖子下有一道黑毛,长达十多丈,尾巴比身子还要长,身上狐狸毛卷曲,形成九道漩涡纹理。
“青丘祖地,助我神伐!”
九尾天狐大叫一声,身后竟隐隐浮现出一片瑰丽的青丘山,那里是神洲狐族的祖地!
胡小亮来历与大蛇玄山一样古老,他也是狐族移民的后代,对于华夏神洲上的青丘祖地还有着血脉上的记忆,修成天狐之后,关于青丘祖地的记忆也开始苏醒。
他借来青丘祖地的神力,气势愈发强大,一边奔跑,一边晃动九尾,要将陈家宅邸连同造物小五一起撕成碎片!同一时间,青羊现出真身,如同山峦一般庞大的巨羊低头向陈家宅院奔去!庄婆婆抬脚,顿足,陈家宅院的深渊之中,无数粗大无比的根触如虬龙飞舞,飞速穿行。
庄婆婆大喝,遥遥一掌拍出,顿时无数根触凝聚形成一只方圆数亩的大手,挟飓风雷霆,向陈家宅院推去!
她虽非妖邪,只是树中诞生的灵凝聚而成的神相,但法力着实伟岸雄厚,她的法力若只是六千年来百姓的香火之气凝练而成,还远不如现在这般雄浑。
她的法力,更多的是来自于六千年前的那株比如今的她还要庞大古老的古树的树根!她的法力,在所有人之中,最为深厚!这一掌带着她无边法力,挟风雷之势,率先来到陈家宅院前。
“轰!”
陈家宅院纹丝不动,而庄婆婆的根须凝聚而成的大手却不断碎裂,在风雷之中破灭,燃烧。
庄婆婆闷哼。
九尾天狐、青羊和沙婆婆的攻击接踵而至,众人奋力攻击,只觉陈家宅院四周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们的道法侵入其中,便会被飞速削弱!“造物小五,炼成了鬼神领域!”
三人心中一惊,倾尽所能攻打鬼神领域,将这片领域压缩到极致之时,突然一道黑色身影凌空走来,正是大蛇玄山的神相。
那黑衣玄山几步之间来到陈家宅院外,伸手一指点出,隔空向院中灯光下的造物小五点去。
天空隆隆震动,一只巨大的黑色蛇尾破空而来,如同一个无比庞大的黑色钻头,蛇尾的后端,堪比山峦粗细,挟无上神力,向造物小五碾压而下!
造物小五终于放下茶杯,抬起右手,一指点去。
指端与尾端触碰,黑衣玄山身躯大震,倒飞而去。
造物小五头顶悬挂的灯笼也晃了两下,似有风吹来。
但又恢复平静。
造物小五起身,向外走去,沙婆婆等人正欲阻拦,却无法拦住他,眼睁睁看着他来到陈实身边。
陈实看着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来到自己面前,面带笑容,弯下腰,勾着食指刮了刮自己的鼻梁。
“以前我就这样刮过你的鼻子。”造物小五笑道,直起腰身,准备离开。
“你……”
陈实大声道,“你真不是陈棠?”
造物小五回头,凶相毕露,恶狠狠道:“我当然不是陈棠!我是造物小五,无法无天的造物小五!我是天生邪神,你爷爷制造出的怪物!你以为我真的是你爹陈棠?告诉你,若非青羊他们,你早就被我吃掉了!”
他纵身而起,破空而去。
陈实快步追赶,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沙婆婆等人急忙追来,护在他的身前,警惕的打量四周。
造物小五远远遁走,追风赶月,没有停留。
“我不需要亲情!”
“我是造物小五!老爹制造我出来,就是要我做一个无牵无挂心无旁骛的天人!我不会被任何情感所拖累,我是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老爹!而小十……”
“他有陈棠,他也不需要一个假的父亲。”
“那么,到底是谁割掉了小十的先天道胎?”
他向着西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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