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拱州城,有些沉闷湿热,让人们只觉热得慌,却出不来汗。
雷声不大,但雨水已至。
陈实看到院落里的芭蕉叶上多了几滴水滴,接着沙沙的雨水声传来,雨点很细。
没多久,屋檐的青瓦便垂下一行行雨水,渐渐连成条条水线。
陈实侧头看了玉天城一眼,玉天城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四十余岁,他是属于相貌堂堂的那种人,眉间距很宽,但因为眉头经常皱着的缘故,留有皱痕,无法彻底展开。
并非岁月为刀,在眉间刻痕。
而是日常的琐事,经常让这个堂主忧心。
他的衣着也不华丽,只是一件青布直裰,白色的衣襟,腰间一道红色腰带,头顶一抹青巾,仅此而已。
他的气息,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
那是红山娘娘所说的邪气。
玉天城修炼了红山娘娘的功法,但是他无法彻底炼化月光中的邪气,导致自己也被月光污染。
虽然玉天城隐藏得很好,但陈实对邪气极为敏感,立刻觉察出来。
玉天城,在渐渐邪祟化!
“陈教头的伤势如何?”玉天城也收回打量陈实的目光,询问道。
他的眼眸中藏着吃惊,惊异于陈实的年纪这么小,实力却如此强横。
他已经从两位香主那里得知陈实为赵开运报仇,拔了天姥会香堂的事情,原本以为陈实定然是个魁梧有力的大汉,见到陈实才发现这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最多十二三岁,正值长身体的时候。
自己这个年纪,还在与几个玩伴用尿和泥巴玩。
陈实自查伤势,发现那些魔魂撕咬的地方,已经结痂,其他伤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天蓬伏魔大法极为耗损气血,修为越强,耗损越大,以至于他元气大损。
若是在乾阳山,还可以去镜湖山庄躺棺材,但在拱州城恐怕得修养一段时间。
“伤势只怕要个把月才能痊愈。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他如实道。
玉天城看着雨水,听着雨声,道:“我红山堂成立之初,目的就是斩邪除祟,让百姓可以活得更好。但有些人,比邪祟更邪祟。拔香堂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道:“我们红山堂,又叫红山堂符师互助会,其中红山二字,来自红山娘娘。入会的兄弟都是符师,符师这个行当多是穷苦出身的书生去做,富贵人家子弟是不屑于做的。算是一个营生,不至于大富大贵。我也听娘娘说起你的事情,你很对我胃口。”
陈实道:“我拔香堂的事情,恐怕会给红山堂带来麻烦……”
玉天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符师互助会,就是像兄弟一样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你若是见到赵开运被虐待成这样,转头就走,我还不屑于要你这样的教头。你拔了天姥会香堂为赵开运报仇,我才欣赏你的血性。”
他声音洪亮:“我当年家里穷,没上过几年学,后来考秀才没有考中,就去做了符师,才成立红山堂,决心帮助和我一样的人。你放心养伤,就凭你的这番作为,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替你扛下来!”
他虽然被邪气污染,但自身反而多出一种妖邪般的气质,很是感染人。
陈实愕然,渐渐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玉天城,有一种邪恶的魅力,邪恶,却不偏离正道,很是古怪。
玉天城道:“我学问不好,经常闹错。听说你在考举,若是你中举,就是咱们堂会学问最高的一个,是个宝贝疙瘩。我听娘娘说,你将采生堂天姥分身收走了,天姥分身何在?”
陈实道:“被我镇压着。”
玉天城笑道:“你将天姥分身请出来。”
陈实心念微动,脑后浮现一座小庙,天姥分身被他请出小庙。
这天姥分身刚刚脱身,立刻凶相毕露,腾空便向外走,叫道:“玉天城、陈实,姥姥一定会将你们……”
她话音未落,突然空中一抹如月光般的剑气闪过,天姥被剑气贯穿,发出一声刺耳惨叫,庞大的头颅溃散开来,化作不凡之力在空中滚动,犹自向天姥会方向冲去。
这时,红山堂总坛外传来一个愤怒至极的声音:“玉天城,你敢!”
玉天城眼睛一亮,笑道:“苦主寻上门了!”
陈实心中微动:“苦主?是天姥会的人?”
玉天城探出手掌,虚虚抓去,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大手笼罩了方圆数亩大小的范围,恰恰将不凡之力罩住。
因为有雨的缘故,这只无形大手被雨水显形出来。
玉天城重重握拳,无形大手也在飞速握紧,掌心中不凡之力飞速凝聚!突然,雷霆声传来,空中弥漫熊熊烈火,也是一只大手,火焰凝聚,形成拳印,向玉天城的手掌轰来。
两人法术碰撞,玉天城身躯微晃,但空中无形大手依旧未破,将天姥分身的不凡之力炼化。
一颗血红色的珠子从空中缓缓落下。
玉天城摊开手掌,珠子落入他的掌心。
陈实觉察到,此珠蕴藏极为恐怖的力量,若是加以炼化,只怕便可以炼成法宝之类的东西。
只是他也不知该如何炼制法宝。
玉天城将血珠塞到他手里,陈实错愕,不解的看着他,玉天城笑道:“你捉住天姥分身,当然是你的。我去应付武道正!”
他向外走去,哈哈笑道:“武堂主,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了?”
天姥会堂主武道正与天姥会的一众高手,来到红山堂,本是气势汹汹而来,此刻武道正嘴角溢血,显然刚才与玉天城拼了一记,吃了个闷亏。
他不敢停留,立刻率众便走。
他走得快,玉天城追得也快,快步冲出红山堂,笑道:“武堂主,为何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何不进来坐坐?小弟已经备好棺材了!”
天姥会堂主武道正骇然,低声道:“玉天城这阴险小人动了杀心!快请天姥!”
陈实一瘸一拐的挣扎着往外跑,忽然只见红光满庭院,红山娘娘的神相,那个红衣小女孩也在往外冲,杀气腾腾的,显然是要与玉天城一起,跟天姥会火并!
同一时间,红山堂中,路香主率领一众教头、符师,乌泱泱上百号人,奔跑着向外冲去。路香主叫道:“所有符师,备好符箓,准备厮杀!”
一道道黄符浮空,还有些是青符、桃符、铁符,以及刻绘在铜鼎、宝剑上的各种符箓,统统都被红山堂的符师祭起。
众人从陈实身边呼啸冲出红山堂,奔到大街上,天空中各种符箓汇聚成云。
“喂!等等我!”
陈实心中焦急,连忙叫道,“我惹出的事,我得到场!”
他还未说完,萧香主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向前跑,速度比他还快。
只是萧香主的伤势也很重,过门槛的时候没过去,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连忙爬起,捡起拐,匆匆出门,回头道:“陈教头,你不要跟过来,安心养伤!我去杀几个魔崽子!”
说罢,运拐如风,消失在陈实的视野中。
陈实咬着牙,忍着痛,努力向外冲,身边又有几个适才还在烧饭的厨子也拎着菜刀,面目狰狞的从他身边冲过去。
“红山堂,这么团结的么?”
陈实疼得身子发抖,看到黑锅,连忙道:“黑锅,黑锅!快点儿!把我放到车上,我要跟过去!”
黑锅走过来,将他拦腰抱起,放在木车上。
木车骨碌骨碌行驶,来到红山堂总坛的大门处,木车抬起右前轮迈过门槛。
总坛门外,两只高大威武的石狮子也突然从石台上一跃而下,轰隆轰隆向外奔去。
“快点儿!”陈实催促道。
木车咔嚓咔嚓作响,长出一条条长达丈余的臂膀,共有六条,六手撑地,四轮收缩,从门槛上迈了过去。
车轮落地,臂膀收起,木车的轮毂上各种甲马符亮起,顿时风声呼啸,劲风扑面,载着陈实向前冲去。
木车后面,黑锅双爪抓住罗盘,一边奋力追赶木车,一边控制车向,免得撞在两旁和对面的房屋上。
木车一路追过去,只见前方符箓组成的符云,开始迸发威力,应该是红山堂的符师,与天姥会的修士开始交锋!远远的,只听红山堂主玉天城笑道:“武堂主,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来了,小弟若是不能将你安葬,岂不是失了待客的礼数?”
陈实闻言,激动得浑身发抖,回头向黑锅道:“天城兄也是夫子学问的践行者,吾道不孤!他还说他学问不高,没考中秀才,我看他学问高得很呢!”
他被木车颠得浑身疼,犹自兴奋莫名,很是亢奋:“一定是当年的考官有眼无珠,遗漏了他这个无师自通的大才!快点,再快点!”
前面人太多,有行人,也有官府的差人,都在张望。
木车过不去,突然便又长出臂膀,探出木质的手臂,抓住房檐,把木车拉上房顶。
这辆车从房顶呼啸而过,车轮碾破不少青瓦黑瓦,遇到过不去的地方,便六臂一撑,一跃而过,落在对面的房顶继续四轮狂奔。
黑锅大皱眉头,努力想要控制街上的人们的意识,但随即发现这是徒劳。
“由它去吧!”
狗子破罐子破摔,奋力奔跑,跟上木车。
这些凡人,爱咋想咋想,狗爷不管了!
前方,突然天姥那巨大无比的头颅冉冉升起。
天姥的真身被供在总坛,神相飞来,远远的便张开大口,无数道长舌飞出,攻击红山堂的符师!她久经香火供奉,不凡之力惊人,神力浑厚,任何符箓一碰即灭,根本无法阻挡。
天姥舌头卷住十多个符师,便向口中缩去,其中还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人,也遭了无妄之灾,被天姥当成红山堂的符师卷起,准备吃掉。
普通人和等闲修士,根本看不到天姥的神相,只能看到十多人突然凌空飞起,好像被束缚着,向同一个方向飞去。
至于是什么东西捆绑他们,人们便不清楚了。
而红山堂符师和天姥会修士的法术,往往是无形剑气,来去之间,看不到剑气,只能看到人头飞起或者地板破碎,屋檐被斩断。
只有开天眼,或者祭起天眼符,才能看到神相的动静。
但法术的动静,即便是开天眼符也看不清。
突然,一道红色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红光,直奔天姥而去。
天姥还未来得及将那十几人吞下,便被那小小的红色身影一拳砸在巨大的面目上。
天姥整张脸顿时凹陷下去,卷不住那十多人。
陈实看得分明,那道小小的红色身影,正是红山娘娘。
“娘娘出手好暴力!”陈实骇然。
红山娘娘身形坠落,落在下方玉天城的肩膀上,玉天城把她当成元神祭起,迎战天姥和武道正,杀得天姥与武道正连连受创,遍体鳞伤。
“弄死他们!”红山娘娘叫道。
陈大善人被她感染,热血沸腾,催动小庙,恨不得祭起石矶娘娘来个石化数十里,只可惜催动了一下,没有将石矶娘娘祭起来。
“堂主,夫子说,力不足者,中道而废!”陈实大声提醒道。
玉天城正在与天姥、武道正搏杀,闻言微微一怔,大声道:“什么意思?”
“夫子说,力量不足我的人,在半路上就被我打废了!”
陈实高声道,“夫子让你出手就要尽全力,不要手下留情!”
玉天城精神大振,向肩头站着的红山娘娘道:“这位陈兄弟,此次一定能高中举人。他的学问,比我高多了!我当年若是能得他指点,也就不会到现在都考不中秀才了!”
红山娘娘从他肩头一跃而起,扑向天姥,心道:“我怎么觉得,小城若是按照陈实的学问去做事,恐怕早十几年就上万魂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