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我的魔法笔记本,在信息栏中,我看到了这样一条最新的信息:
“你已经被公会会长妃茵分配到了公会三号公寓,选择接受请点‘是’,拒绝请点‘否’。”在这条信息的下方,红色的“是”和“否”两个字正散着鲜艳的红色光芒。
我抬起头来,现雁阵、弦歌雅意和长三角三个人也正一脸惊诧地相互望着,最后疑惑而又惊喜地望向妃茵。
“我答应过你们的……”妃茵看着我们,微笑着耸了耸肩膀,“……如果我们能完成公会任务,就给你们每个人一一份奖励。”
“原本我以为建成总部之后还能剩下点儿钱,结果……”她大概想起了正躺在公会仓库的那九个铜板,苦笑着撇了撇嘴,接着说道,“……不过好在公会还剩下最后四个房间,所以……”她指了指这四个空房间,“……恭喜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奖励了。”
“可是房间的数量不够啊?”雁.阵显然现了一个分配上的难题,她开口问道,“我们都分到了,你怎么办?”
“我用不着啦……”妃茵轻松地摇了摇.头,“……会长原本就可以任意出入公会总部的任何房间,你们的房间我都可以任意进出,所以给你们和我给我自己其实都一样嘛。更何况我学的是烹饪技能,就算级别升高了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到不如把房间留给你们,还可以改造成更合适的用途……”
尽管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轻.松,可我们年轻的会长看着房间那好奇又有些艳羡的表情,却是骗不了任何人的。
“那……”弦歌雅意沉吟了片刻,忽然下定决心说道,“……我不.要了吧,我学的是剥皮技能,要个房间也没什么用处的。再说了……”他冲着雁阵嬉皮笑脸地坏笑道,“……我们俩有一间房子也够了。”
听了弦歌雅意的话,长的精灵驯兽师雁阵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摆出一付“谁跟你‘我们俩’”的疏远表情,可面颊上却忍不住泛出微微的红色,眼角上也挂满着羞怯的笑意。
“我也不用了……”长三角也推辞道,“……我的生活职业也.没什么前途的,而且我也没那个耐心布置房间。再说了……”他两只手托住腰带,用力抖了抖肚皮上那堆饱满圆润的脂肪,毫无愧色地自嘲道,“……这间房子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儿太小了……”
“这个我就不管.了……”妃茵冲着他们俩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反正房间我已经分好了,如果你们不要,可以转送给别人,除了我之外,给谁都可以,反正我是不会接受的。”说着,我们的会长大人头也不回地溜下了楼去,索性不理我们如何处理这些房间了。
妃茵拒绝得如此坚决,甚至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劝说的机会,这让弦歌雅意和长三角的谦让彻底落了空。不过,他们俩拒绝这份奖赏的心意倒是十分坚决,最终,弦歌雅意将房间送给了牛百万,让他改造成了一件药剂实验室,而长三角的房间转给了矮人牧师长弓射日,作为他的武器制造工作室。
雁阵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有些勉强地接受了这件奖励,并将房间改造成了一间驯兽师专用的宠物训练室。在这里,驯兽师可以不必战斗,只需要花上少许费用就能训练自己的战宠升级,最高可以升到和主人一样的级别——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弥补自己的战宠因为生命脆弱不擅战斗而升级缓慢的缺陷了。
而我,也接受了这份珍贵的奖赏。
并非没有犹豫,当妃茵、弦歌雅意和长三角为了对方而各自推让、宁愿放弃掉本应属于自己的一份奖励时,我也一度想要和他们一样——这并非是装模作样的虚情假意,更不是口是心非的故作姿态,这是一种自内心的真挚感受:当一群人,在携手走过艰难险阻、并肩闯过生死绝境、相互扶持着渡过潦倒困窘、直到最后同心协力夺取了最终的胜利,却现无法共享那份胜利后的酬劳和报偿,那么这份酬劳,就变成了一种尴尬的缺憾,令人受之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妃茵有,长三角有,弦歌雅意和雁阵有,同样的,我也有。
老实说,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个一贯尖刻小气的会长居然会第一个主动放弃这份奖励。要知道,在我们看来,对于这个比巨龙还要贪婪的女人来说,每天不能从别人身上沾些便宜就算是吃亏,而她现在竟将自己受之无愧奖品拱手让人,这甚至让我感到了一丝荒谬。
那是一丝温暖的荒谬,它让我感到这个总是一副刁蛮泼辣面孔的贪婪女人毕竟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一台永不停歇的赚钱机器。
有时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不免百无聊赖地遐想。我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那些“涉空者”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愿意如此频繁地降临到我们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贫瘠世界上来?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的意义,更不会真正影响到他们的生命和灵魂,那么他们为什么还会如此踊跃地来到这里?他们的战斗是为了什么?他们的探索又是在寻找什么?
我甚至不切实际地猜想,这些所谓的“涉空者”们原本可能并不是真实存在着的,他们也许不过是一群游走在时间与空间罅隙中的幽灵,穿插于各个时空位面之中,常年演出着不间断的戏码。他们自己既是这些戏剧的观众,同样也是浓妆艳抹的演员。他们选择另外一副陌生的面孔、选择另外一个陌生的身份——甚至选择几个、十几个更多的面孔和身份,以至于就连父子都难以相互辨认——来到这样一个世界上,扮演着各自不同的角色,书写着各自不同的故事。
然而,他们这样做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可当我和他们真正站在一处,一起冒险、一起战斗、一起生活、一起探索的时候,我又深深地感到这些无聊的猜测都是没有意义的。是的,他们都是一些稀奇古怪而又毛病多多的家伙,他们贪婪、粗鲁、痴肥、怯懦、愚蠢、神经质并且有着各式各样令人无语的怪癖,就像是一个个从传奇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脸谱,然而那又如何呢?或许吧,就算他们的面孔是假的,他们的身份是假的,他们的经历、他们的遭遇、他们的性情习惯这些统统是假的,可至少有一点我很确定:
他们的感情是真的。
他们的灵魂是真的!
所以,当你亲眼看着他们一同战斗、一同嬉闹、一同高歌、一同欢笑的时候,你会觉得,无论他们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一些什么,他们事实上都已经找到了。
而我,也希望能成为像他们那样自由的生命,洒脱而真挚,随性而执着,有时可以因为一枚铜板而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却又能够将一件无比贵重的物品拱手送人,一切只为了轻松和快乐——为了自己的快乐,也为了别人的快乐。
所以,我真的想要拒绝这间寓所,它固然贵重,却令我难以安然。
然而,令我感到有些羞愧的是,我最终没有拒绝。一种强烈的**控制了我,令我对那间狭窄的小寓所依依不舍。不知道为什么,那件空荡荡的小破屋在这一刹那间给我带来了致命的诱惑,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得到一件东西。
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在分配公寓的魔法信息栏里选择了“是”。
然后,我走进了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面南的房间,南侧的墙壁上留着一扇小窗,窗门微微开启着,不时有阵阵轻风溜进窗来,给屋里带来一股清新的味道。
窗外,已经偏西的太阳出红彤彤的温暖光泽,从小巷对面两栋房子阁楼的尖顶之间穿过来,将半个房间里都涂抹上一层诱人的红晕,让人不禁想要用“可爱”两个字来形容这间狭小陈旧、就连地板都朽出几个窟窿的小破屋。
我在魔法笔记本里找到了公会公寓的使用方法,在这里我可以将房间设成各种用途,还可以为它添置一些家具摆设,随着我的心意来设计摆布——当然,这都是要花钱的。
我并没有像别人一样急着设定房间的用途,而是先用七枚银币买了一张小床,将它靠在墙边——尽管我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般的智慧告诉我,这种叫做“床”的木质家具是用来躺在上面睡觉的,可自我有生之日起就从来没有睡过觉,甚至就连瞌睡也没有打过一个。在此之前,我只在领取任务时,在一些官员和居民的卧室中见过这种东西,并且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使用过。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玩意儿第一个放在这里,可我还是这样做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只觉得,当我把这样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放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温馨和惬意。
安置好了一张小床,我又花了两个半银币买了一张小椅子,把它放在窗前,再将房间设成“禁止他人进入”的模式——我一定是着魔了,居然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刻,将我的伙伴们全都拒之门外——然后就坐在椅子上,一个个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的斜阳。
这是一个专属于我的空间,我爱死了这种恬静的感觉。
然而,这个世界有一个很讨厌的地方就在于:每当你感到安详适意的时候,似乎总会蹦出来一些煞风景的人……
“啊哈,你居然买了一张床!”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我身后响起,我听不出她的声音中到底是惊喜多一些,还是嘲笑多一些。
能在房间“禁止他人进入”状态下任意出入的,当然只有我们的会长大人——女魔法师妃茵大小姐。
“真想不到……”她一个鱼跃扑到我的床上,满脸惬意地打了两个滚,而后伸了伸懒腰,将双手垫在后脑勺上,半闭上眼睛,闲适地躺在上面,“……你这种人居然会在屋子里放一张床。那几个家伙一进屋就用各种工具把房间堆得满满当当的,一点情调也没有。我还以为只有像我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才会浪费空间放那么大一个没用的东西在这里呢。”
“像你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我深表怀疑地瞥了她一眼,“……我觉得把所有没用的东西都扔出去,留一间空屋子用来堆满金币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我的话让妃茵微微一愣,而后她困惑地伸出两只手摆在面前,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仿佛它们一个是一间堆满了金币的库房,而另一个就是摆着一张小床的可爱闺房。她满脸痛苦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沉沉地点了点头:
“讨厌啦,果然还是设成仓库放金子更好一些……”
我不禁失笑:“有你这样一个贪心不足的会长,真不知道该算是我们走运还是倒霉。”
听到我对她的评价,妃茵立刻大声叫起屈来:
“什么叫‘贪心不足’,你以为我当这个会长容易啊……”她满脸哀怨,掰着手指头轻声数落着,“……每天我一上线,就会有一串数字蹦出脑海:物业费二十五金,武器商二十金,拍卖师二十金,给大家更换装备一百金,买药水十金,训练技能二十金,金团薪水一百金,还有公会公共存款一百金。也就是说,从我登陆的第一个呼吸起,我每天至少要进账十三金,至少……这就是我们公会生存的成本。这些数字逼得我一天都不敢懈怠,根本来不及细想公会的未来……”
一大串数字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我顿时无言以对,只能举手投降。
“其实像你这样也很不错啊……”恶声恶气教训完我一顿之后,妃茵随即又一脸陶醉地眯上了眼,“……有一张舒舒服服的小床,安安静静的,就像是……”她欲言又止。
“什么?”我不经意地追问道。
“……就像是个家一样……”她静静地吐出一口气,懒洋洋地说道。
我忽然觉得我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是的,家,就是这种感觉让我无法割舍对这间小屋的贪念,让我想要将一切其他的人和事关在门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里面,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家,是一个让人可以“回到”的地方。
自从我有独立的记忆以来,我始终是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不断地从一个村庄旅行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城市出到另一个城市,无论是何方,对于我来说都是异乡,无论是何处,对我来说似乎都是陌路。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着,不知归期也不知归途,仿佛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原来,我想要一个可以“回到”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一个可以“回到”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家”。
“你说得对……”再次将目光落到窗外,我看见半片夕阳,正渐渐沉没在对面的屋脊中。夕霞里最后一抹红艳的光泽,在墙壁上缓缓地移动,那红彤彤的影子,映得人心里一阵暖和。
哦,就在这里了,这是我的……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