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我,双手插在裤兜里,头努力地向上抬高,修长挺拔的背影里藏着他无数的骄傲,可是臀部那一处被我打过的补丁,却无时不刻不在宣示着我们如今的寒酸与窘迫。
他不肯向命运屈服,不愿意承认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更不想回到他父亲的虎穴里做一只黄金牢笼中的困兽。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头却依然使劲地高高仰着,拳头攥得很紧,似乎在和自己较劲。
末了,他缓缓扭过头来对我说:“睡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工作。”
“让我去吧,我什么苦都能吃。可是你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你能做什么?”我的语气虽然温柔,却并不善意。
“你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我也不是没看过普通人是怎么工作的!大不了我去当个店员什么的!总之我不会让你养我的!我丢不起这个人!”他又激动起来,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此刻坐立难安。
“好,那明天我们就开始新的生活。”我微微一笑,附和道,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并没有推托,坐下来凝望着我,喃喃道:“新的生活?”
“嗯……你还没感觉到吗?新的生活正在向我们招手呢,虽然很艰辛,很辛苦,但是我们只要努力,就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人生了,对吗?”我试图引领他,让他不要那么抗拒那么消极。
他震惊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低着头,似乎认真地在思考我的话。又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神情舒展了许多,他说:“你说得对。我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自由吗?”
“那我们现在有了自由吗?”我问。
“可是我们没有钱。”
“我们有双手双脚,我们可以自己赚钱。”
“也是。自由都是需要代价的。”他似乎会意过来,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
我顺势抱着他,让他躺下来,见他心绪平复了不少,我于是说:“《乱世佳人》里的主人公郝思嘉在面临困境无人帮助的时候,都会对自己说,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所以,我们也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句话我听过。”他喃喃地说,主动侧身把我拥入他的怀里,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你好像傻。”
“为什么总说我傻?”
“因为很多女人都是看上我家的钱和我的外表,只有你,愿意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陪着我。”他又变得感性。
“说不定我是放长线钓大鱼噢。”我故意轻松地调侃道。
“我可能已经慢慢上钩了。”他别样的告白让我心悸。
“你不怕我害你吗?”我问。
“要害,也是我害你。我已经害你受过一次伤害了。”他说完,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靳言,你爱我吗?”我忍不住再一次问出了这一句话。“我爱你”这三个字,在任何年龄段的女人心里都很重,简简单单,却胜过一切情话与许诺。
“爱……才怪!”
前半句和后半句的落差让我腮帮鼓鼓,我在惊喜与失落交加的情绪里主动脱离了他的怀抱,侧身背对着他生起了闷气。
“喂。”他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背。
“小书。”他试图把我扳过来,可我依然不从。
“小书书……”他的语气里开始带着些许微微的撒娇之意,我忍俊不禁,却强迫自己别轻易服软。
他顿时来了脾气,用全力把我扳过来随后跨身趴在了我身上,脸上一脸讨好的笑意,用手轻轻捏着我的脸,柔柔的目光望着我,凑过来在我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轻声唤了我一句:“老婆……”
啊……心尖都颤动了一下。
我望着他,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的吻如雨点一般轻轻柔柔地落在我的唇上,我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着这从未感受过的温情……我们激情数次,独独这一次,我能够完全感知到他的心。
天亮了,我悄然起身,尽量不吵醒他,让折腾了大半夜的他能够睡一个安稳觉。我下了楼给他买了早点送上去,搁在了床头,随后出了门,沿街不停地转悠,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工作。
晃了一上午,连续问了好几家店面,终于有一家快餐店正在招服务员。X城的消费水平并不高,每个月500元的工资,管中午和晚上两顿饭,这在我看来是目前最合适的工作了。
我欢天喜地地跑回家准备告诉靳言这个好消息,不料我一推开门,只见屋里的东西都被砸成一气,甚至连被子都被扔在了地上,被狠狠踩过几脚。而靳言,正抽着烟盘着腿坐在床上,屋里散落一地的烟头。
“这是怎么了?”我不禁诧异。
他抬头看着我,目光很是愤愤:“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跑了。”
我才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顿时哭笑不得。他醒来发现我不见了的那一瞬间,一定无比的恐慌,就像我上次醒来后没看到他一样惊慌失措。
“我出去找工作了,去一家快餐店做服务员,每个月500块钱,还管两顿饭呢。”我笑嘻嘻地说道,边说边开始把地上的东西一点点收拾起来。我并不怪他,只是刚买的热水瓶和水杯都被他摔碎了,心里一阵可惜。
“不许去!那么低的工资还那么辛苦!”他一听,直接给否了。
“那也没办法啊,这里的工资本来就很低。”我说。
“我来想办法,你乖乖呆家里,我每天回来能看到你就好。”他说完,熄灭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来。
“你怎么想办法?”
“你别管,你安心在家等我,我一定弄到钱。总之,我不会让你去受罪的。”他把胸膛挺得笔直,拼命想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别去!你人生地不熟的,你能去哪儿赚钱?你也没受过什么苦。”我连忙拦住了他。
“那又怎样!你跟着我,我没能力让你幸福,难道让你去受苦吗?那样我怎么安心?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他气呼呼地猛拍着胸膛,那副既无能为力又心痛难忍的模样却让我感觉格外地踏实。
他虽然暂时没有让我幸福的能力,可是他有这份心。
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他一开始微微挣脱了一下,但很快就转身抱住了我,他说:“潘如书,我会给你幸福的,靠我自己。”
说完,他推开了我,警告我说:“天黑前我一定回家,你安心等我,哪里都不许去。”
我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强烈的男人气息所震慑住,我不禁点了点头。随即,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我忍不住想跟出去,可我还是忍住了。
漫长的一天就这样在等待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坐立难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等待着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一点点变弱,太阳逐渐没入云彩,天渐渐黑了。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他提着三个白色泡沫餐盒走了进来,白皙的脸上一层灰灰的泥土,却对我笑得格外开怀:“你看,有饭吃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他浑身灰头土脸的模样,看着他白皙的手臂上划了好几道深深的伤痕,鼻子一酸,眼角溢满了泪水:“你这是干嘛去了?”
“搬砖啊。”他笑嘻嘻地说道,并不以为意,“以前老看书上这么写,说某某一个暑假通过搬砖攒够了自己的学费之类的。没想到,我现在要靠搬砖来养活自己的女人了。”
“你怎么找到这种活的?靳言,你不必……”下半句没说出来,我的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哭屁啊!老子说了会养你!过来吃饭!再哭把你丢出去!”他凶巴巴地嚷道。我其实明白,他只是不想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靳言,他有他内心的柔软,也有他为人的底线,他骨子里淌着硬汉的血液、
“好,来了。”我破涕为笑,擦干了眼泪,过去和他坐在了一起,只是一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痕累累,心就瞬间打成了结。
我潘如书何德何能,让一个如此骄傲的男人为我落到这般田地?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他愤愤地把筷子扔在桌上,恼道:“这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话刚说出口,他便扭过头去,用手悄然揩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这一天他是经历了多少内心的挣扎,忍受了多少他从未忍受过的谩骂,才有了这一顿香喷喷的晚餐?
我见自己惹得他不开心起来,顿时连忙站起来,端来一盘清水,拿着毛巾替他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泥土,然后小心擦洗着手上的伤口。在清理手上的伤口时,才看到他的右手已经肿了起来。他细皮嫩肉,哪里是能做苦力活的人!
我刚一触碰,他就疼得龇牙咧嘴起来,我说:“你别再去了,明天我去上班吧。”
“没事,我能扛得住。我爸白手起家,最开始也是从搬砖开始的,我不怕。”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不禁来了兴趣,我问道:“真的吗?我以为你家一直都这么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