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紧紧的拽住慕雪芙的手,但又很快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如败落的玫瑰花瓣,倾颓无力,她吐出一口浊气,“不,你不是娇娘,你比娇娘长的还好看。”抬起手轻轻触碰着慕雪芙的脸,“不过,长得真像,这鼻子,这嘴,这眉眼,像。”
当太后唤出“娇娘”两个字的时候,慕雪芙身子就止不住的颤栗了一下,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念着母亲。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湿润,聚集在泪腺上的晶莹即刻就要夺眶而出,但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嘴角生硬的扯出一缕微笑,连声音都有着颤抖,慕雪芙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不至于在景容面前露出不合时宜的状态,“娇娘?是谁家的小姐吗?被太后说的这么像,孙媳倒想见一见。”
太后的神色有几分凝滞,仿佛回忆着往昔。目光如笼了一层湿润的雾气,朦胧而黯淡,覆在慕雪芙脸上的手慢慢下滑,叹息道:“再也见不到了,那么个钟灵毓秀的美人,再看不到了。”然而不过一瞬,眼中的暗澹如混沌出开,明亮澄清。她看着慕雪芙,脸上漾着喜爱之色,又招呼景容上前,“你这个媳妇合哀家眼缘,以后定要好好对待人家,若是让她受了委屈,哀家第一个治你。”
景容眉眼笑开,道:“是,孙儿绝不会委屈了她,皇祖母你就放心吧。”
如此这般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太后看着慕雪芙,越看越觉得她身上有娇娘的影子。而慕雪芙看着她,心里仿佛也像是有一种亲情的召唤,她的笑容和善而滋润,眉宇间的柔和温婉与母亲如出一辙,是啊,魏家的女儿骨子里都有这一种淡雅温柔的味道,堂姑侄,自然相像。
说着说着话,太后便提到了宣王母子,但语气中却带着与之前和乐的态度截然相反的深蕴,“他们母子回来一向没什么好事,你可要警醒着,那个女人最会阴谋诡计。当年若不是她使用手段将你父王灌醉,她如何当得了瑜王妃?还是个郡主哪,连这么下贱的法子都用上。”因为这件事儿子和孙子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也因此事大儿子人生抹上了洗刷不掉的污点。本来封地军队都是景容这个孙子的,但也不知那个女人使了什么手段,竟让皇上把封地留给他们母子。
乍然的阴森从他俊美的面容上掠过,景容嘴角蕴含着笑容,道:“孙儿已经长大了,这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再说,军权还在我手里,她还不敢乱动。”
太后点了点头,但眉心处的忧色仍未散去,担忧从话语中婉转而出,“话虽如此,但她背后还有安王府一支,不容小觑。”
景容轩了轩眉,话锋一转,道:“皇祖母这次定要多待些时日,年后宁王就要迎娶新王妃,你也好过过眼。”
太后抿了抿嘴,嘴角带着一抹难言的倦色,道:“哪还用哀家这老眼昏花的过眼?现摆着她母妃,再不济还有文贵妃,能不挑个称心如意的王妃吗?不是说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嘛。如今这朝堂,各皇子巴不得把那些位高权重家的小姐都娶了。”
想起身边的慕雪芙与睿王妃是姐妹,自知这话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太后转过头看向她,笑容如大地回暖,轻轻浮动清风,“不过,你皇叔倒是做了件好事,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赐给你了。”
景容含笑道:“这都是皇叔的恩典。”
太后是何等人物,如何不知当初皇上赐婚的目的,无非就是平衡几个皇子的势力。至于为何要将左相家小姐许配给景容,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忽然,太后好像想到了什么,眼角微微上挑,目光落在慕雪芙肚子上,嘴边虽仍有笑意,但那笑容中却无半分暖色,“听说你小产过?怎么这般不当心?”
慕雪芙连忙起身福礼,歉意道:“是妾身护子不利——”
“起来,”太后没等她说完便把她拉起来,“什么护子不利,这孩子好好的在你肚子里,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哪?”
慕雪芙揉搓着手帕,抬眸看了眼景容,又低头抿嘴,支支吾吾道:“大夫说是妾身年龄小,胎像也不稳,所以才会没的。”
她看景容的眼神自然逃不过太后,连回答问题都要看景容的脸色,显然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可既然孙子不愿如实相告,她也不好追问。太后缓了缓,拍了拍她的道:“也是,你年龄小,这胎难免不稳,放宽心,以后机会有的事。只是也不能太晚,被别的妾室越过去可不好,你要知道咱们皇家是很讲究这嫡长子之说。”
慕雪芙脸上抹上了一层绯红,含羞道:“是。”
如此便另谋话题,揭过此事,直到午时将近,太后又略有疲乏,两人才齐齐告退。
他们走后很长时间,太后还一直看着外面,只是目光空洞,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太后今日见到宸王爷怕是想瑜王了吧?”跟随太后多年的余嬷嬷递上一杯香茶,茶气氤氲浮动,模糊着太后的神色。
太后抿了口茶,轻轻叹了口气,“哀家只是想起苍凌大婚后领着王妃拜见哀家的情景,也是一对璧人,远远看去,就像是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将青釉青花瓷杯放在旁边的桌几上,扶着余嬷嬷的手站起来,往佛堂去,“今日这一对更是出色,怕是集齐了所有最美好的语言来形容都尤嫌不足。”
“那也比不上当年太后和先皇在一起的时候。”余嬷嬷小心翼翼的搀着她,低低一笑,道。
太后嗔了她一眼,道:“你呀,就会拿好听的来哄哀家高兴。”
余嬷嬷含笑道:“奴婢说的是真心话,怎么到太后耳中就成了谄媚之语,那太后可是冤枉奴婢了。”
“你注意到那宸王妃长得像谁?”太后神色松然,额头上的皱纹如风吹祥云消散,但一想到慕雪芙的那张脸,又如千瓣菊花闭合。
余嬷嬷顿了顿,转目与太后对视一眼,道:“天下之大,必有相似之人。奴婢瞧着眉眼处倒有一股子咱们魏家的风情,与娇娘小姐也有几分相似。”
“是啊,哀家看她就想起了娇娘,哀家记得娇娘好像有一个女儿吧?”
余嬷嬷面容唏嘘,眼底涌上一丝湿润,“是啊,一儿一女,太后那时还说她儿女双全,是有福之人。”
“唉!”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当初那门婚事还是哀家求先皇赐的,本想给她找个才貌双全的丈夫,不想却送她入了鬼门关。罢了罢了,不提往事了。”脚下一停,深深的看着余嬷嬷,道:“你说宸王妃小产是谁做的?”
余嬷嬷神色一凛,“太后怎么就知道宸王妃小产是别人做的,她刚才不也说是胎像不稳吗?”
太后冷哼一声,哂色从唇边漫溢,“这话你也信?十五是年纪小点,但还不至于因为岁数小就留不住孩子的。古来女子十三四岁就怀胎生子的也比比皆是,怎么到她那就成了保不住孩子的借口。再说你看她回答问题时看阿容的眼色,分明这其中就有事,只是阿容不让说,她也不敢说实话。”
“难道是因为宸王的爱妾所为,王爷为了维护宠妾,所以警告王妃对此事三缄其口?”余嬷嬷猜测道。
“宠妾?这几年你听说他宠爱过谁?”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雪亮的精光,“谁最不愿意看到他有子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宣王母子?”余嬷嬷眼睛一亮,脑筋不用转就脱口而出。但又一想,“可是若是他们,王爷没有理由维护啊?”
太后没有作声,缓缓闭上眼睛,一手轻捻着佛珠,一只手敲打着木鱼。她知道余嬷嬷心底的那个人不是宣王母子,而她心里的答案也正是自己心里的答案。
走出长秋宫很远,景容和慕雪芙都一直沉默不语,更不像来时那么亲密说笑。
“看得出太后很喜欢你,这段日子若是无事就常进宫陪陪太后。”景容看着慕雪芙一直没有说话,而眼中却带着几许殇色,想了想,率先说了话。
慕雪芙回过神,扯了下嘴唇,想笑却比哭都难看,“那是因为太后喜欢王爷,爱屋及乌,才会给妾身几分颜色。”太后那声娇娘,几乎击碎她的心房。让她隐藏在心底,不愿提及的伤痛再一次被拎了出来。
景容以为她是因为刚才太后提及小产时有几分怪罪之意而不高兴,遂揽过她,哄道:“太后并没有真的怪罪你。”
慕雪芙疏眉涌动,她根本没在意这点。刚才她恰到好处的表演,已经让太后记在心里。有时候不说,比说出来更有用。
慕雪芙嗔了眼他,道:“即便那时妾身腹中空无一物,但皇上送来的东西上面却真真切切带着堕胎的脏东西。王爷怎么不和太后说,也好让她为你做主啊。”
“且不说那东西上面的毒是不是皇上下的,就算是,你认为太后会怎么做?”景容覆在她肩上的手用力紧了紧,“皇上才是太后的儿子,就算太后再疼爱本王,又能怎么样?况且太后年岁大了,就不要让她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