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婕,对不起……”谭母嗫嚅着。
“没事!”谭杰婕高扬了声音夸张地挥了挥手,以掩饰她刚才抹泪的动作。可是,眼角不争气,又有水溢出来。她咽了一口唾沫,又抹了一下眼角,一缕泪痕横在她腮边。“我不介意。怎么长不是长?放温室里是长,放冰天雪地的地里,还是长。在野外还好点儿,至少……”谭杰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率性。”阳煜往坑里填个萝卜。
“对!”谭杰婕一抬眉毛,“我就是这个性子!放养的娃嘛,当然性情率性一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看,好在本姐姐皮实!不然,早被这势利的世界生吞了!”
“你这不是率性!这是你失去了做人起码的道德。”阳煜掷地有声地插嘴。
“我失了做人的道德?我失了什么道德?你说话可得注意后果。”
“感恩。”
“感恩?”谭杰婕愣住了。瞬即,两条气势汹汹眉毛一抬,“他们是我父母,既然生了我,就该好好养我!这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他们没尽好义务,我还要感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需要感恩。你小时候妈教你系鞋带擦鼻涕你该感恩,你爸教你走路再累也背你抱你你该感恩,他们不管是选择陪伴你还是选择在外拼搏挣钱养活你给你优越的物质条件,你都该感恩……”
“那是他们该的!该的!该的!!!”谭杰婕暴跳。
“那你又做了多少你该做的?”阳煜反问。他一脸咄咄逼人,一向杠精素质优良的谭杰婕被他这一句问得发噎。
“我,我好好吃,好好长,好好学习,就是对他们的报答。”谭杰婕说。虽然声音还大,可气势里夹了迟疑。
“这话,是他们对你说的吧?”
谭杰婕轻轻呼出一口气,不作声。
“我们不说别的,单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他们对你的爱多么无私无求,这难道还不是合格的父母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对孩子,有多少的施与是心甘情愿不图回报的?你看看外面的人,别人就算是给你让了一下路,你都会说一声谢谢的吧?而父母呢?为孩子付出的何止是让路,简直就是铺路,筑路。”
“大家不都这样的嘛。”谭杰婕小声反驳。
“正因为这样,做孩子的被宠坏了,把父母的付出看做了理所当然,一点点不称心如意,就计较怨恨。而做父母的呢,因为对孩子的爱之深,孩子就是再白眼狼,他们也心甘情愿地被孩子咬。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现象。”
谭杰婕白了阳煜一眼,撇嘴道:“照你这样说,你在家里是做得十分的好了?”
阳煜凌厉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声音也萎靡了:“我比你做得更不好。”
“哈!哈哈!那你还来教训我!……等等,怎么回事?”
阳煜的双唇变得僵硬。他舔了舔它们,又咬了咬,让它们变得活泛一些,好继续说话。“他们都不在了。癌症,淋巴癌和肺癌。”说完,他眨了眨眼睛,直视着谭杰婕。
谭杰婕看着这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干涸而勇敢。她奇怪,说到如此伤心的事,他的眼里却没有一星泪意。难道因为他是男人?还是因为他的泪已经哭干了?
“没事,没事,小阳,以后,到阿姨家来玩!阿姨的家就是你的家。”谭母说道。
阳煜冲谭母一笑,道:“谢谢阿姨。”又转头对谭父道:“不好意思,刚才跑题有点儿严重,主要是一时失了理性,冲动了些。”
“有冲动好。有冲动才有动力。人怕就怕没了冲动,就成了一潭死水。我在思考,你们刚才说的那事,是你的项目?你不是国家公务人员吗?怎么能做这事?”
阳煜的神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不是不是,我想做也做不来,没那个本事。这个项目,是我一个朋友在运作。因为一些私人问题还没理顺,受到一些阻碍。得知谭叔叔的情况,委托我来和谭叔叔谈一谈,希望有合作的机会。如果谭叔叔有这个意向,不如你们当面谈一谈?”
车到山前船到桥头。谭氏母女都期待的目光看着谭父。
“这事,我做不了。”
“为什么?!”谭杰婕再次喊起来。这一次,她没再责打茶几,只用声音表达不满和疑惑。“你到底是不想做还是不敢做?难道,你就不想再博一博?我记得,年轻时候的你,是好有干劲好聪明的!怎么年纪大一点,就变得畏手畏脚起来?你就算是老,也只老到翻沙,还没老到倒瓤嘛。”
谭父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一支给阳煜。阳煜接过来,从茶几上熟练地捡起打火机,给谭父点上,又给自己点上。
“喂喂喂,动作挺熟练的嘛!你不是不抽烟的嘛?”
“我要抽啊?还专门抽好烟。”
谭父道:“不好意思,这个烟是次了点儿。如今不出去应酬,能凑合就凑合。”
“谭叔,我说的好烟,不是指价格贵,是指劲道大的,比如,三五之类的。”
“年纪轻轻,还要抽烈烟!”谭杰婕双目一瞪,剜了阳煜一眼。剜过了,又觉得不太对劲:他抽什么烟,关我什么事?可她没来得及做深入的自我剖析,思绪就被打断了。因为她听见她老爸在说:
“我其实想做,只是不敢做。”他看了谭母一眼。“我总不能扔下你阿姨吧?”
谭母插在双腿间的手抖了一下。她坐的沙发旁边角落里,靠着一支拐。
众人顿时明白,为什么谭父会如此优柔寡断,迟疑不绝。
“我没事,我没事。”谭母连连说。“你去做你的事,我可以照顾自己的。你们看,我现在都能在小区里走三圈儿了……”
“胡说!”谭父粗暴地打断。“你能自己做饭吗?你能自己洗衣服吗?你能自己出去买菜吗?你能自己给自己洗澡吗?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