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亥日,阴,似要下雨。
算来也该是会宁初雨的时候了。
和谈已进行了三天,尚还没传出什么进展的消息,似乎双方僵持了。
就在英雄楼紧闭大门继续和谈的时候,只听街上由远及近,或由近到远的多声铜锣声急响。
“闭户!闭户!大梁大兵压境,似要攻城!”
“闭户!闭户!大梁大兵压境,似要攻城!”
十几个会宁府的差役举着铜锣奔跑于会宁的大街小巷,焦急的喊着。
一乘轿子快速来在了英雄楼前。
打轿子里面钻出来的,竟是府尹罗胖子。
样子似有些惊慌失措。
见英雄楼大门紧闭,他没有推门而入,而是疯了似的叩门,且一边喊着。
“大梁的诸位使节,不是尚在和谈么!因何大兵压境啊,咱这会宁如今已没了戍边卫,因何如此啊,二位皇子,且劝说大梁使节,切莫攻城,切莫攻城啊,这城中皆是百姓,我罗某,身为会宁府尹,就算死,也绝不使百姓受辱!”
一边喊,一边竟噗通跪倒,朝英雄楼叩首,鼻涕一把泪一把。
这喊声很大,似是很凄厉,甚至招致了不少的围观百姓,英红楼内自是也听到了的,楼门已开。
陈泽见此,心中惊疑,就算和谈没成,也不至于突然围城啊?
而正在和谈的双方,闻声也暂停了话题。
大皇子姬博一眯眼:“纳兰王爷,大梁此举是何意?难道是假意和谈,麻痹我等,蓄意攻城?”
纳兰王爷哈哈一笑:“和谈自是和谈的,怎会假意?我大梁可不会做如此不要面皮之事。何况,想攻这会宁,还至于打着和谈的幌子?随时可攻。”
八皇子面目一冷,似是气愤至极:“即如此,还请纳兰王爷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吧,否则,这和谈,大周断难继续!”
纳兰王爷也不恼,哈哈一笑:“哈哈,好!”
说着,起身便走向二楼向街的亭台。
大梁和大周的所有使团成员皆是跟随。
“罗大人,不必如此啊?快起快起。”纳兰王爷玩味的看着楼下这拼命磕头的胖子。
罗胖子起身,朝纳兰海一抱拳:“纳兰王爷,城外大梁大军压境,这是何意啊?难不成要攻城?”
纳兰海点点头:“不错,就是此意。”
罗胖子大惊,一个趔趄差点倒下:“为何?为何啊?和谈不是正在进行么!”
纳兰海眼神一凝:“为何?你问我为何?好,那某就与你会宁城说道说道。”
忽而,纳兰海气沉丹田,声传十里。
“那日攻城,我大梁共1222名将士惨死于你大梁,此皆我大梁忠勇之士,国之栋梁,不能白白丢了性命吧?”
罗胖子眉头一紧:“您……您的意思是……可是,两国交锋必然会有伤亡。我大周伤亡更在大梁之上啊,王爷怎可如此不讲道理?”
纳兰海一拂袖,眼神冷峻:“道理?城外我大梁五万猛士便是道理!况且是你大周在求和,而非我大梁。”
“王爷想如何?难道真想屠城不成?那……那这和谈意义何在啊?难道王爷就不怕真把全城百姓逼急了,真把我大周逼急了,来个玉石俱焚?王爷,可别忘了,我大周可也是带甲百万的!若不计后果调动兵马,这责任王爷付得起么?”
此时大皇子姬博忽而怒目插嘴。
姬博可是此次大周和谈正使,他的话足以代表姬周。
纳兰海犹豫了。
忽而似是缓和了些,冲众人说道:“也别说本王不讲情面,总要给我主和军中将士们一个交代。既如此,索性1222条人命,就用1222颗人头来偿还吧。另外,我主有言,若能以我军军法惩治英雄楼主,和谈可继续。诸位使节和会宁城的英雄,本王给了你们选择,至于怎么做,你们好自为之吧,言尽于此。”
说罢,转身而去。
空留一脸惊恐无奈的罗胖子愣在原地。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听到的所有人已然了解。
这就是要逼着大周交出英雄楼主陈泽处死啊。
至于是为大梁将士报仇,亦或只不过想挽回被义士们冲杀的面皮给纳兰王爷一个台阶下,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如今人家势大,我方式微,人在屋檐下,这头可以不低么?
罗胖子似是在做着激烈的心里斗争。
1222颗人头,那便是一千多条人命。
忽而,一转身,朝英红楼方向重重跪倒:“陈楼主!罗某代会宁全城百姓,祈求您慷慨!”
依旧鼻涕一把泪一把。
“关门!”梁红英似是大为不悦。
而众义士迟疑了片刻,忽地似是没当回事。
“二老头,继续继续!”
“是啊,没听完呢,你这断章老狗!”
而陈泽,在门口独站了片刻,施施然上楼。
“姐,帮我摆二十桌酒!”
“好。”
红姐只应了一个字。
……
英雄楼大门紧闭,英红楼歌舞升平。
而这北莽蛮子逼着会宁杀人偿命的消息,却已然不胫而走,只一下午时间,便传遍全城。
二十桌酒席大排宴宴,觥筹交错,好不畅快,尤其画二先生还在当中小台上说着故事。
“今日我要说的,是那八百年前的一桩风云大事,此事直关我人族命运,如今却已无人知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似都有些微醺。
陈泽忽而起身,举着酒杯豪迈道:“诸位兄弟。我陈泽有幸被举为英雄楼楼主,本事不济,实在惭愧。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不如我们……”
话还没说完,却听不知哪桌有人插嘴:“唉,还知道自己没啥本事。”
陈泽一愣,许是这位兄弟醉了,也没在意,微微一笑:“这位兄弟说的是,我陈泽何德何能……”
却又有人打断:“我等来投英雄楼,是因牛二爷,因那红绿二位英雄,陈楼主,您就别往脸上贴金了。”
陈泽有些尴尬,举着酒杯僵在半空,竟不知说什么了,但脸上似有些羞愧。
许是酒劲上头,平日一些听不到的话,此时却听到了。
“现在蛮子们要攻城,我等再难抵挡,人家说了,可只要英雄楼的首恶。”
这话已是很露骨了,陈泽怎能不知道何意?
“是啊,我等都是糙汉子,不惧死,可这满城老百姓,你陈楼主若是如平日那般真大义,便救了这城中百姓吧。”
听此言,下面七嘴八舌小声嘀咕,但也大多附和此意。
陈泽最终要说的话也没说出口,无奈苦笑,微微摇头。
端着一壶酒落寞离开上楼去了。
酒后吐真言?
还是自己本没那么高的威信?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还是大难当头求自保?
不知道。
但,他陈泽自始至终似乎也没想过要众人替他顶着什么。
陈泽有些失落,径自上了三楼楼顶,坐在房脊上喝着闷酒。
他从未亏待过兄弟,也从未想过逃离,可……大家为何如此对他?
他有些失落。
楼下酒宴,见陈泽走了,大家似乎不以为然,依旧酣畅淋漓,画二老头依旧讲着故事。
“秀才,能行么?”一个声音有些忐忑。
跛脚吕秀才一仰头,一大杯酒入喉,随即轻叹一声:“唉。当家的吃软不吃硬,不能逼,只能赶。”
随即似是想起什么:“二哥,如今你已有家室,你也走吧,蛮子不会放过你的。”
……
“人心啊,人心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耐人寻味啊,耐人寻味,呵呵,哈哈哈哈。”
陈泽在楼顶疯癫畅饮,时不时的说这些不着四六的疯话。
“陈楼主。”
陈泽醉眼惺忪一回头,就见尹玥瑶尹大长腿站在身侧,躬身抱拳。
不得不说,自己半卧着,尹玥瑶站着,一抬头,那一双大长腿更显挺翘,着实迷人。
“尹大人啊,尹大人找我何事?”
“大梁的意思,想来陈楼主也知道了。”
“噢?原来尹大人也是来要我去送死的?”
陈泽如今已没什么可忌讳的。
尹玥瑶没有应答,这是默认了?
陈泽不屑苦笑:“呵呵,大人,我可是你手下的兄弟啊,你就这么卖了自己下属么?”
尹玥瑶表情扭曲。
这实非她本意,但……
她没办法。
“尹大人这是用上级的身份来命令我?”
“不,只是以大义相求,陈楼主身后之事,尹玥瑶发誓,定为楼主料理好。”
自始至终,尹玥瑶都是躬身行礼。
“呵呵,身后之事?我哪里有什么身后之事,我记得尹大人可还欠我点什么,还没还呢,就着急送我去死?”
听着陈泽的嘲讽,尹玥瑶无话可说,始终沉默,心中却已是义愤难平。
陈泽不能不死,但陈泽本不该死。
令一个不该死的人不得不死,一个国家被逼得卖了自己的守城英雄,她这校事司得多么无能,这朝野上下又是多么无能。
她知道,自此之后,天下必人心尽失。
陈泽忽地一抬头,一脸的猥琐嘿嘿坏笑:“尹大人,叫人家死,总不能上嘴唇碰下嘴唇这么简单吧?总的付出点什么吧?”
“陈楼主还有什么未尽事宜,玥瑶定……”
“如果说我想要你这一双大长腿呢?你可知道我觊觎了多久?”
陈泽说话越发放肆,越发露骨,极尽浪-荡。
沉默片刻。
“可。”
一个字出,尹玥瑶便开始一件件退却着装。
似有些羞,又有些恼,却没有不情愿。
她欠陈泽的,大周也欠陈泽的。
就在只剩白巾缠胸之时,陈泽忽地愤而起身,面色一冷,大怒而去,完全没了刚才的猥琐。
一个声音传入尹玥瑶的耳中。
“会宁的事,自有会宁的人管,还轮不到你尹大人虚情假意的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