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叶薇一直待在景怡宫。
为了迎接她而装饰一新的漪兰殿,却在她搬进来不到一月后变成了囚笼。皇帝对外说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叶薇也很识趣地没有违逆他的意思,安安静静地待在寝殿内,连门都不怎么出。
妙蕊和贾康对此都很困惑,有心想问却又被她的脸色吓住,害怕说错话惹她不快。而木樨自然而然理解成陛下是因为避孕药一事发怒,也就清楚自己的身份至少在颐妃娘娘面前不再是秘密了。
她对这位娘娘印象不错,把人家的秘密捅到陛下面前,多多少少都有些心虚。本以为她会对自己生出怨恨,可让她意外的是,颐妃待她的态度居然没什么变化。如果不是颐妃后来跟她说了那样的话,都要当她还不知道她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人了。
“劳烦你一件事。跟陛下递个话,琳充仪这个人头脑聪明却有些冲动,我想见她一面,不然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她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雪团窝在小腹处,她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偏头冲她微笑道。
木樨愣了片刻,没有回答便转身离开。
但她到底还是去给陛下说了。没有亲眼见到陛下,而是由高安世传话,她在外面等了会儿,高大人身边的小宦官便让她回去,临别时还吩咐道:“以后颐妃娘娘如果还有什么吩咐,通通过来禀报给陛下。”
第二天下午,沈蕴初来了漪兰殿。
叶薇当时正和妙蕊一起给雪团喂饭,如今闲着没事做,伺候这个小祖宗就成了唯一的消遣。养猫的宫女被她弄得简直跟吃白饭的差不多,什么都不用她做了,只能扒拉着墙看着娘娘抢自己的活儿干。
“阿薇。”沈蕴初叫她,叶薇这才发觉自己等的人来了,叮嘱了妙蕊几句就和沈蕴初一起入了内殿。宫人都被遣了下去,叶薇小心地检查了下四周,确定没人躲起来偷听二人的谈话,才放下一颗心。
沈蕴初性子急,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发生什么事了?陛下说你病了,我不信,什么病会连人都不让见的?”
“眼看就是春天了,得了时疫也不奇怪啊。”
沈蕴初吓了一跳,下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在开玩笑,忍不住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讲话,到底怎么了!”
叶薇沉默片刻,“你先回答我,我被关起来这几天你没有去见过那个人吧?”
“你是说谢……”沈蕴初蹙眉,“没有,我入宫之后就单独见过他一次,那还是去年的事情。难道连他都被牵扯进去了?”
“没有。别紧张,现在还没扯到他身上去。我只是想提醒你几句,陛下最近一定派了人暗中盯着你,所以千万要当心。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谢怀和你还有宋楚惜的关系。“
她若有所悟,神情微变,“表姐……”
叶薇叹口气,“陛下知道我的身份了。”
沈蕴初呼吸猛地急促,“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叶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别管了。我的问题自己会处理,现在你的处境比我更危险。答应我,之后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要先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她话中隐约透着不祥,沈蕴初困惑更深,“我记得你说过,陛下他很喜欢宋楚惜。那么他发现了你的身份,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把你关起来?”眼珠子转了几转,“难道……他发现你想离开的事了?”
她不答话便等同默认,沈蕴初心下发寒。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得再明白不过,皇帝对叶薇十分上心。原本就很喜欢了,现在又发现她就是自己思慕已久的佳人,在心中占据的份量可想而知。但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佳人,心却不在他这里,一直计划着离开,陛下得知此事,会愤怒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他会怎么处置你?不会把你……怎么样吧?”自古帝王不都是这样吗?如果对一个女人用了情,她却对他无意,那么为了不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便要亲手除之。陛下向来最狠得下心,会不会真的当断则断了?
“不,不会。你放心吧。他不会动我。”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叶薇想着忍不住苦笑,也许真如皇帝所说,她明白无论怎样他都舍不得杀她,所以才敢做出那么多的事情。
沈蕴初瞧见她的表情,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对吗?”
叶薇垂眸,朱红的地衣上是精致的团云花纹。
“你喜欢陛下,那谢道长怎么办?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你……”
“蕴初,我现在没空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嘱咐你几句,现在话说完了,你回去吧,之后也别随便来见我,免得多生事端。”
沈蕴初噎住,“表姐……”
叶薇长舒口气,慢慢道:“用不了多久,这宫里又会有大事发生了。在那时我只求你们都能全身而退,别被误伤到。”
兴许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叶薇身心俱疲,总觉得特别累。白天和沈蕴初谈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逗猫的力气,连晚饭都没吃就上榻去歇息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被饿醒了,她撑着脑袋侧躺在榻上思考片刻,决定起来吃点东西。
“妙蕊,白天那碟杏仁酥你收在哪儿了?端进来吧,我想吃。”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叶薇闭着眼睛按揉眉心,想让自己清醒点,“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就成,放好后就出去接着打盹吧。”
没有听到回答,她伸手去拿杏仁酥,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一步之外的地方,赫然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神情平静,黑眸淡然地凝视着她。
手指停在瓷碟上方,她愣了片刻才道:“你怎么来了?”
“没找到杏仁酥,我看到桌上有碟芙蓉糕就端过来了,你凑合吃吧。”
叶薇这才发现瓷碟里摆的确实是芙蓉糕,拈起一块小口吃了,没吱声。
“以后晚上别不吃东西就睡觉,省得折腾身边的人。你既然这么讲义气,就多为他们考虑考虑,让朕也看看你的决心。”
叶薇捏着半块吃剩的芙蓉糕,抿了抿唇,“诺。”
他哂笑一声,撩袍在旁边的胡床上坐下。今夜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他的面孔被黑暗包围着,叶薇却能清晰地看清他的每一丝表情,仿佛天赐的能力般。
上一次见面时,他们还在剑拔弩张、互相质问,如今却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儿谈话,她还吃了两块他递过来的糕点。叶薇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叹气,果然,他们都是太能伪装的人,最愤怒的时候过了,就重新将自己放进伪装躯壳中。
“再过几天,朕会放你出去。安氏这几天一直想再见你,到时候朕会安排你们见面,要怎么跟她讲随你决定。”
她眼睫轻颤,“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起身就朝外走去。叶薇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放她出去?她原本以为,他至少还要把她再关一个月。
为什么?皇帝背对着她,溢出丝苦笑。如果可以,他也很想一辈子把她锁在这里。别人别想看到她,她也别想逃出去。就在这牢笼似的宫殿中,永远只陪着他一个人。
许久,他淡淡道:“那是你的母亲。”
叶薇愣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她没猜错,就在最近他就会对左相出手,而她的母亲是被左相和白氏联手害死,她一定会想要亲手为她报仇。
他放她出去,是想给她手刃仇人的机会。
眼眶发热,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脆弱了,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勾出了眼泪。
他说完那句话就挑帘离开,而她拥着被子坐在榻上,默默将沾了眼泪的脸颊贴在了丝滑的锦被上。
三日之后,叶薇再次在翠竹轩见到了安傅母。这一次,她没有半点隐瞒,详详细细地将自己的来历说给她听了。安傅母一开始不信,于是她连续说了十来件只有彼此才知道的事情,安傅母终于不再怀疑,将她搂入怀中泣不成声。
“若水,你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活着!你知道傅母这些年有多想你?我的若水,我的孩子……”
这世上只有傅母习惯唤她的字,因为那是她母亲给她取的,而楚惜是宋家人拟的名字。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底深处,傅母憎恨着所有宋家赐予的东西。
叶薇反手抱住她,也是泪流满面,“我知道,我也想您。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您。对不起,是若水连累了您,不但害您困在宋家,耽误了终生姻缘,还东躲西藏吃了那么多的苦……”
“说什么傻话呢!你母亲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条命都是她的,如果不是放心不下你,当年我就跟着她一起去了。来,让傅母好好看看你,那天我就觉得眼熟了。果然,哪怕变了样子,你还是傅母最疼爱的若水……”
叶薇被她捧住了脸颊,含着眼泪轻轻一笑。眼前的人是她视若母亲的长辈,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与她重逢,还能从她口中听到旧时的称呼。
这感觉,就好像她从来不曾死过,就好像她还是过去的宋楚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