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初年的无理取闹,楚迁尧自然是选择包容的。
苏初年虽说不擅长笔墨丹青,但不擅长与不会,却是两个概念。
体内种植着一个定时炸弹,所以每时每刻的相处时刻,都显得弥足珍贵。
楚迁尧找来一些宣纸。
此处是军营,自然比不得城市中的大地方,随处可以买到彩色原料。
两人便用墨水来作画。
苏初年坐在他的腿上,楚迁尧从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在宣纸上勾勒出轮廓。
时间很静默。
每一笔都是精心酝酿好的。
苏初年看着手中渐渐出现轮库的画像,正是自己。
她发现,楚迁尧作画比不得别人,从来是一比成功。
就好像是笔下的这个人,再熟悉不过。
不用参照物,不用停下来思索一番,只要十分自然流畅的在纸上随意得勾勒几笔,那人便跃然纸上。
她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此处的这份宁静。
画中的女子浅笑嫣然,眼中带着温柔,像是在看着远处的谁。
不久,这人便算是画完了,可楚迁尧却并没有停笔,而是继续换了一处角落在纸上勾勒着。
他在女子身后画了一棵树。
树很高,将她的身子完全遮掩在树荫下,而女子便在树荫下看着远方。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孩子,与孩子玩耍的,是一位一身白衣的男子。
男子嘴角挂着笑意,却是背过身子的,看不清楚眼神。
苏初年身子一震。
她怎么不知道,当时眼中会有那般温柔的神情?
原来他一直都看得见。
看得见她的情绪,她的心。
苏初年忍不住用手摸着画上的男子,却忘记了画作刚刚完成,未曾干涸的墨水沾了她一手。
而画中的那名男子的脸,也变得模糊了。
触电般的收回手,她想要站起身,楚迁尧手上的力道却出奇的大。
他说,“不怕,咱们再画别的。”
苏初年便看着他将那张画随意放在一处,又拿开一张新的宣纸,用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另一个故事。
一整日的相处,两人便画了一整日的画。
画中有时候是以她的角度,有时候却是以他的。
苏初年发现,这些年,他即使不在自己身边,却好像能看得到自己一般。
他以自己的眼光,以自己的视角与方式,来观察她的生活。
曾经她原本以为他冷血,原本以为他没有感情。
却不知道他心中的隐忍与故事。
最叫苏初年记忆深刻的,是他笔下的一副很普通的画。
她画的是一个梦。
梦中他们孩子成群,欢呼着,雀跃着,在一处普通的农家宅院中奔跑嬉闹,梦中她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吃葡萄,而他,不知疲倦的为她剥。
苏初年抚摸着画的边角,笑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孩子,你也不怕咱们被吃穷了。”
楚迁尧却不以为然,他说,“怕什么,我楚迁尧要是养不起几个孩子,那传出去才是大笑话呢。”
苏初年心中自然是十分羞涩,两人虽说关系亲近,但毕竟此时讨论的可是生儿育女的大事。
她一个粉拳打在楚迁尧的胸口,随后起身站的远一些。
刚刚画画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番打闹,此时又加上站起来动了动,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睡醒了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
五脏庙造反,苏初年便也只能捂着肚子,看着自己的夫君。
楚迁尧从座椅上站起来,苏初年虽说不算是个大胖子,可好歹也是有些重量的,这般在自己的双腿上坐了这么久,竟然麻了。
“是为夫的过错,竟然忘记给娘子吃饭。”楚迁尧双手落在腿上,眼中带着笑意,却并不起身。
苏初年在远处看着楚迁尧的模样,深深的眨眨眼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了?”
楚迁尧紧紧抿着唇,不不说话。
苏初年疑惑,又小心地走回来,见楚迁尧仍旧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她小心的戳了戳他的腰,便听得他突然闷哼一声。
“别动、”楚迁尧嘴角一抹苦笑。
当初他怎么就没没看出来这个小妮子是个好惹事的呢?
“你不是……”苏初年满头黑线,果真就不再碰楚迁尧了。
“你不是腿麻了吧。”
她就算是最近吃东西吃的有些多,身子微微有些发福,但也不至于将一个大活人给坐麻了吧?
楚迁尧眼睛一转,缓缓的站了起来,他拦住她的腰,说道,“刚刚起身的动作有些快了,闪到腰了。”
苏初年眼神明显是不相信的,但别人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怎么也不能不走是不?
她便点了点头,讲道,“你的士兵今日准备启程的事情,不会是没人给咱们做饭了吧。”
楚迁尧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女人真是太有意思了,尤其是在某些时候又傻的可爱。
掐了掐她的脸蛋,说道,“走吧,我今天告诉他们不要来打扰,所以咱们今天得去伙房吃。”
与楚迁尧一同出了门。
发现外面原来早就已经变了天。
平时安静的氛围不见了,士兵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手里的伙计,只偶尔遇到了,会点点头打个招呼,甚至留下来闲谈的人几乎没有。
虽说每人手中都忙着干活,但可见军队的纪律确是十分分明的。
所有人见到自己与楚迁尧,都会停下来行礼问好。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伙房。
外面都已经忙碌的快要炸了锅,这里面却仍旧是一面祥和安静,甚至有两个大妈与以一个瘦弱的小伙子,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最先发现两人进来的,也是那个小伙子。
一伙人瞬间散了。
“将军,夫人,您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要吃什么,叫人与我们说一声便好。”被人抓包,倒是没有应有的慌乱。
其中一个大妈走上前,笑着讲。
大妈语言很平实,虽说是带着恭敬的,却也可以听得出来亲切。
“随便来几个就好。”楚迁尧拉着苏初年在一处桌子前坐下。
这可叫几人晃了神,要知道楚迁尧平日里虽说与大家打成一片,可相处久了,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的疏离感。
是以大家尊重他,却从来没有人与他敢称兄道弟。
更何况何时见到他在伙房吃饭?
几人惊慌无措,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迁尧无奈,将手搭在双腿上,他说,“不用管我们,你们去做菜,再弄些葡萄来。”
“你不要为难人家了,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葡萄?”
苏初年轻轻碰了碰他,意思叫他不要为男人。
可听到这个,那个机灵的小伙子却猛地站了起来,对几人支支吾吾,却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一人解释道,“哑巴说,他知道哪里有葡萄,交给他就好。”
难怪刚刚一直不见他说话,原来是个哑巴。
大家闲来无事,就开始谈起了哑巴的事情。
原来哑巴原来不是哑巴。
有一年他高烧不退,但村子里穷,那几年打仗还十分频繁,哪里又有钱给他买药看病?
于是家里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决定将这个权利交给老天了。
要是能熬过去,以后无论变成了什么,他们都不会扔掉他,哑但若是老天要收了他,叫他熬不过这一次风寒,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好好安葬他。
结果哑巴高烧了三天三夜,最后奄奄一息的时候,就是不烟气,挺过来之后,却发现好好的一个孩子成了哑巴。
后来战火连天,哑巴一家人死在屠城,哑巴被人救了之后,主动参军。
却因为他早年生病,身子骨十分受弱,所以被安排在了炊事班。
哑巴的事情叫人十分感触,苏初年听了觉得有些心酸。
那个年代,就是这样。
贫富差距拉大,富人越来越富有,穷人最后被欺凌的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楚迁尧始终在一旁听着,没言语。
苏初年却知道他沉默的原因。
他自小所经历的,怕是比那个哑巴要多得多。
哑巴有对他恩重如山的亲人,有帮助关心他的人。
楚迁尧却在家破人亡之后,始终都是一个人走到了现在。
两者相比,高下立见。
两位夫人在一旁说着哑巴的身世怎样怎样的凄苦,苏初年笑着在一旁点点头。
却也不插话。
后来两人见苏初年两人兴致不高,也就识趣的住了嘴,乖乖去做饭。
见终于安静了,苏初年转头看楚迁尧。
见他只是神色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也不管周围是不是有人,她轻轻的抱住了他。
楚迁尧是个坚强的人,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坚强,叫他心中有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不仅不会说出来,还不会表现出来。
以至于有些人说错了话,都不知道错在哪,便平白无故的死在了手上。
但苏初年不同,她了解他的过去,知道他伤口在哪,也知道伤口最深处在哪。
他辛辛苦苦十几年的坚持,她知道深在哪,浅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