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但见灯笼的微光下,雁红双目赤肿、状如厉鬼般指着夏云岚喊道:“她根本不是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不但不懂武功,而且从小到大没有碰过刀剑,她拿剑的姿势却比任何人都熟悉!从她死而复生开始,我就知道她不是大小姐!请太妃将她拿住,问问她为何要冒充我家大小姐——”
“你胡说!”浅画气红了脸,争辩道:“你冤枉我还不够,还要冤枉小姐!我浅画可以拿自己的性命担保,她就是原来的小姐!”
“你担保?”雁红尖声笑道:“你才进将军府几天?你才和她在一起多久?你知道原来的小姐是什么脾性?”
“我……”浅画张了张嘴,底气有些不足:“我虽进将军府没几天,可我****夜夜和小姐在一起,小姐的脾性我自然清楚。”
“那你说说——”雁红逼近前来,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大小姐原来遇到事情是不是只会哭?大小姐是不是从来都没个主心骨?大小姐除了读书写字,是不是从不管其他的事?”
“人是会变的……”浅画硬着头皮道:“小姐原来温婉懦弱,却被人欺负得差点儿丢掉性命。死过一回的人自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
“浅画!不必跟不相干的人废话。”夏云岚上前一步,将浅画挡在身后,清冷锐利的目光淡淡看着雁红:“王爷已经为我的身份作过证,如果你觉得王爷的话不可信,尽可去找他理论。”
“太妃,王爷是受了她的欺骗!”雁红被夏云岚看得莫名心惊,急忙转开了目光,对着懿太妃下跪道:“太妃可命人到将军府打探打探,以前的大小姐是什么样的性情?现在的大小姐除了模样,与以前的大小姐可有半分相似之处?”
“那就请太妃派人去随意打听。”夏云岚淡淡说罢,扯着浅画就走。这帮人,她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懿太妃没有说话,看着夏云岚傲岸的背影,她的心里早已火冒三丈。对于冒犯她尊严的人,管她是不是将军府大小姐,她都恨不得将之置之死地而后快。
然而,儿子护着这女人,她又不能公然和儿子翻脸,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只能找个人来发泄。
“雁红——”待夏云岚背影消失,懿太妃吐了口气,如同注视着一只蚂蚁般看着地上的雁红道:“你这贱婢还不知罪吗?”
雁红怔了一下,看懿太妃的脸色,立即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突然磕头如捣蒜道:“太妃饶命,婢子知错……可婢子说的话是真的……”
“来人,先将这贱婢重打五十大板,如果还没死,关入柴房,三天内不许给她饭吃——”懿太妃缓缓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全身瑟瑟发抖的如意和九儿:“至于这两个,板子减半,其他与这贱婢一样。”
院子里因九儿和浅画呕吐的秽物,早已熏得她不堪忍受。此时虽未完全出得肚中恶气,也还是尽快派人清扫院子重要。
夏云岚和浅画回到漪兰院时,百合、丁香已经掌上了灯,正焦急地倚门等待着消息。
见二人平安归来,丁香抚着胸口道:“谢天谢地,总算回来了。”
百合道:“婢子们去福寿院打探过无数次消息,奈何守门的嬷嬷既不让进,也不肯透露任何口风。”
“这是摆明了要找咱们的事呢。”浅画心有余悸地道:“幸亏小姐聪明绝顶,没让她们得逞。可是从今往后,咱们做事一定要小心提防,千万不要再给她们找着陷害的借口。”
“浅画说的是。”丁香忧愁地道:“可是咱们总要去厨房打饭,难保他们不再借机挑咱们的不是。”
“漪兰苑不是还有两间闲房吗?”夏云岚指了指附院里多出来的两间瓦房道:“不如把那里改作厨房,以后咱们自己做饭,岂不少些是非?”
“好啊好啊。”浅画高兴地道:“不到大厨房去,免得再有人给咱们下什么圈套。”
“婢子们做饭倒是不成问题,”百合犹豫地道:“可哪来的钱买米买粮呢?以王妃的身份地位,每月本该有五十两例银。然而婢子去问了管事的嬷嬷,嬷嬷说太妃不曾发话,没有人敢擅自给王妃发放例银。”
“例银?”夏云岚并不清楚古代的五十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多少钱,能买多少东西。但听到该自己得的没给自己,不由有些恼火,转身道:“我去找王爷问问。”
“王妃且慢——”百合急忙阻止道:“今日天色已晚,王爷向来讨厌晚上被人打扰,不如明日再去的好。”
“嗯,也好。”夏云岚抬头看了看天色,缩回了脚步。时辰确实已经不早,她倒没有考虑到王爷是不是讨厌被人打扰。她考虑的是,这么晚了,桐华院中又没有别人,万一那人兽性大发就不妙了。
“王妃今日累了一天,婢子们服侍王妃沐浴休息吧?”丁香见夏云岚与浅画脸上俱有疲惫之色,善解人意地道。
“不忙。”夏云岚道:“你们先把浅画扶进房间,我瞧瞧她身上的伤势。”
浅画虽是原主从娘家带过来的婢女,但夏云岚在长期的杀手生涯中早已变得冷心冷情,对这丫头并无特殊的感情。然适才浅画为证清白甘愿赴死的勇气,却不由令她生起几分赞赏之意,同时也不由得对这丫头另眼相看起来。
“婢子的伤不要紧,只是被打了十几板子而已。”浅画半是感动半是不好意思地道:“婢子原想,偷吃一碗燕窝粥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大可不必捱这疼痛,于是便承认下来。哪里知道……”
“你可长些教训吧。”丁香责备道:“别说偷吃一碗燕窝粥,从前有个名叫冉儿的婢女,只是趁没人时闻了闻太妃房里的花,被太妃发现,便打了个半死撵了出去。”
“休得没事嚼舌头。”百合不满地嗔了丁香一句,道:“太妃脾气不好,她的东西千万动不得,大家以后小心些便是。”
“她的东西谁稀罕动?”夏云岚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可是这么个坏脾气的女人,皇帝怎么就瞧得上眼呢?”
夏云岚话一出口,百合、丁香不由都煞白了脸色,二人小心翼翼地到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王妃娘娘这话在咱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外人听去,只怕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句话就要人的脑袋?”夏云岚倒抽一口凉气,撇着嘴角道:“杀手也没有这么轻易动手杀人的。”
“丁香,咱们快扶浅画回房吧。”百合摇了摇头:“听王妃娘娘再说下去,不知又要讲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呢。”
“怎么,这句话又要砍头?”夏云岚瞪大了眼睛。
“把皇上跟杀手相提并论,亏王妃想得出来。”丁香一边嘀咕着,一边赶忙照百合的吩咐扶浅画向附院中走去。
夏云岚跟在后面,心中大是不服,杀手怎么就不能跟皇帝相提并论了?这俩丫头分明是职业歧视……
前世里,作为刚刚出道就令举世震惊的顶级杀手,夏云岚处处被人优待,被人追捧,自然不知道,在杀手这个行业里,其实多的是给钱什么都干的低级小混混。而杀手之让人恐惧的同时亦被人歧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啊呀——”浅画房里,丁香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夏云岚低头看去,但见浅画背上的衣服已被撩开,整个屁股血肉模糊,显见被打得不轻。
难为这丫头还说自己的伤不要紧,夏云岚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前世里,自己手上沾满血腥,何曾有人敢欺负自己?这一世,原本想放下屠刀,做一个普普通通、与世无争的普通人,哪知别人却当她软柿子随便捏,几盏茶的功夫就敢把她身边的人弄得半死。
看来,不给那些人点儿颜色看看,那些人还不晓得老虎屁股摸不得。
“百合,”心中虽然气恼,夏云岚却并不形于色,只淡淡吩咐道:“去找些伤药给浅画敷上。丁香,去烧些热水为浅画擦洗伤口。”
“是。”二婢答应一声,各自照夏云岚吩咐做事去了。
浅画原本在床上趴着身子,此时扭过头来含泪道:“婢子不知是哪世里修来的福气,这一世遇到小姐这样的主子。如果有来世,婢子还愿做牛做马服侍小姐……”
“你又来了。”夏云岚不悦地道:“我说过救你只是因为我自己,你要再这么婆婆妈妈,以后不管你了。”
“婢子知错了。”浅画急忙收了眼泪笑道:“婢子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小姐保护婢子是应该的,就像婢子侍候小姐是应该的。”
“呵呵。”夏云岚不由被浅画的话逗笑。她很想告诉浅画,其实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不同,没有谁天生应该侍候谁,也没有谁天生应该被人侍候。但她知道,说了这丫头也未必听得懂,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大惊小怪,于是索性闭口不言。
“其实小姐最是面冷心热之人。”浅画啰里啰嗦地道:“婢子先时遇见小姐,还当小姐冷面冷心、无情无义,今时才知小姐是天底下最有情义之人。难怪王爷对小姐宠爱有加……”
有情有义?宠爱有加?夏云岚有点儿发懵。两世以来,好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也是第一次被人“宠爱有加”,自己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高兴呢?
不一会儿,丁香烧好了水,百合拿来疗伤药,夏云岚指挥着二人为浅画擦洗上药。
浅画疼得眦牙咧嘴,却硬是咬着嘴唇不发一声。丁香吓得两手发抖,脸色苍白。倒是百合这丫头沉稳镇定,一边有条不紊地做着事情,一边与夏云岚若无其事地聊着天。
“王妃果然不愧是将军之女,”百合道:“对于这些皮肉外伤的处理比普通人在行得多。若不是王妃在,我和丁香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呵呵……”夏云岚打了个哈哈,留心看了百合一眼。这丫头貌似与自己闲话,却句句话中带着试探。而且这丫头年龄不大,沉稳之处却远胜浅画与丁香。自己该相信她吗?
夏云岚原本便是多疑之人,既起了这种心思,便决定以后在百合面前尽量不要露出什么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