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王府,楼台歌榭,风光如画。
酒宴开处,几名豆蔻年华的少女长袖羽衣,和着笛韵琴声款款而舞。
觥筹交错间,夏云岚执杯笑道:“逍遥王,我夫君初来此地,你为何如此小气,不叫暗香疏影、梨花泪雨出来伺候?”
逍遥王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说不出的味道,道:“红颜易逝,蛾眉渐老……夜夫人,难得你还记着她们。”
夏云岚怔了怔,这才想起,曾经的佳人已不再年轻,没有了春啼似的歌喉和柔软如杨柳般的腰肢,这酒宴华堂之上,便再也没有了她们的位置。
她怅然勾了勾唇角,道:“叫她们来吧,我和夫君都很怀念她们旧时的歌舞。”
依稀记得,那年那时,他们都还年少。他墨发三千,冰冷傲岸;她乌鬓如云,浅笑嫣然。
可惜,他们都不懂爱,亦不懂得如何去爱。
那时,爱在她的心里是一朵玫瑰色的云,洇染着完美和梦幻的色彩,容不得半点儿瑕疵。那时,爱在他的心里是占有,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爱上了她,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该去取悦他。
岁月倏忽,往事已矣。如今,他们的鬓边虽沾染了清霜,心里却多了许多温柔。
或许,人生总要经历一些事,走过一些路,才能渐渐明了爱和幸福的真谛。
暗香疏影、梨花泪雨上来后,一曲歌舞,仍然撼动了座上所有人的心。
夏云岚笑道:“逍遥王,说你小气你还不承认……这八个丫头的歌舞,可比适才的有味多了。”
“呵呵,多谢夜夫人夸奖。”逍遥王笑着,将感慨的目光转向暗香疏影、梨花泪雨,道:“本王只道你们久不入歌席,于此一道早已生疏,不料你们竟能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排演出这样新奇歌舞,真真令本王大开眼界。”
暗香疏影、梨花泪雨脸上带着笑,眸子里却隐隐泛着泪光,向逍遥王和夏云岚低首俯身道:“多谢王爷,多谢夜夫人。”
岁月夺走了如花般娇嫩的容貌,但却留下了另一种东西在生命里。那悠长的韵味,不肯放弃的执著,令她们看起来甚至比年轻时更加耀眼夺目。
夏云岚笑道:“逍遥王,你既嫌弃她们蛾眉渐老,不如索性将她们送于我吧?”
逍遥王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别的也罢了,她们却不行……”说到这里,逍遥王自袖子里拿出锦布包裹着的繇山灵玉,递给夏云岚道:“这是本王答应给你的东西,你且仔细收着,其他的主意就不要打了。”
夏云岚接过灵玉,对暗香疏影、梨花泪雨道:“你们家王爷以半个武陵源换得这块玉,今宁舍此玉,不舍你们,可知你们在他心中,竟重愈半个武陵源。既如此,我便不夺人所爱了。”
八女泪盈于眶,俱望着逍遥王无语凝噎。
在这本应十分感人的画面中,却蓦然响起一个女子不和谐的声音:“你手里拿着的玉佩,难道不算‘夺人所爱’么?”
夏云岚循声望去,见南宫楚楚一张脸气鼓鼓地望着自己,两只眼睛里直欲喷出火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想必早已知道,父亲对她和玉倾城的婚事并不反对,夏云岚根本没有冒着性命危险帮自己说话。
夏云岚“嘻嘻”一笑,擎着灵玉道:“既然这东西是你心中所爱,你过来拿去便是。”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儿?”南宫楚楚丝毫不相信夏云岚的话。
夏云岚正了脸色,诚恳地道:“我如今有了夫君,不再像从前那么思念母亲了。这玉是玉家的传家宝,也是你的订情物,我觉得还是由你保管得好。”
“你……你说真的?”南宫楚楚不敢置信地问。
“当然,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是一言九鼎的人。”夏云岚大方地伸出手去。
南宫楚楚迟疑了千分之一秒,立即飞步过来从夏云岚手中抢过灵玉,双手捧在胸前,吁了口气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不过这玉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你拿我家的东西换我家的半个武陵源,也真真是精明至极……”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夏云岚打断南宫楚楚的话,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上前一步道:“把玉还给我。”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南宫楚楚连退数步,握紧了灵玉道:“你方才还说自己一言九鼎,怎能片刻之间便出尔反尔?”
“呵呵,差点儿忘了。”夏云岚拍拍衣襟重新坐下,慢悠悠转动着桌上茶盏,气定神闲地道:“这玉你且仔细收着,改日若叫贼皇儒盗之类的人物偷了去,可怪不着我。”
“你……”南宫楚楚脸色白了一白,忽然把眼珠子一转,走过来执起茶壶,颜绽春花声如春风地道:“云岚,来,我为你倒茶——”
夏云岚抽了抽嘴角,赶忙拿起茶盏道:“不敢,不敢……岂敢有劳玉夫人……”
“呵呵,你是我们逍遥王府的贵客,不必客气。”南宫楚楚执意为夏云岚斟上了茶。
“多谢玉夫人——”那茶有点儿烫嘴,夏云岚还是呷了一口。
南宫楚楚笑道:“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叫我楚楚就好,叫夫人多见外。”
“呵呵……楚楚,那玉你随便放着就好,咱们武陵源民风淳朴,大概不会有人去偷。”夏云岚有点儿受不了南宫楚楚的热情,面色狼狈地道。
宴饮罢,夜已深。
夏云岚原本要带夜凝尘回自己从前住的小院,夜凝尘却道“新居已经落成”,不如回新居去住。
想到旧居与司马连皓毗邻,司马连皓既拒绝了逍遥王的宴请,想必是不愿见到夜凝尘的,夏云岚便不再坚持,与夜凝尘一起随了欧阳俊卿向新居走去。
花香氤氲的月光里,坐落在半山的新居宛如瑶殿仙阁,看得夏云岚心花怒放。
通往新居的,是一条刚刚修建的、平整的石板路,路畔栽花置竹,颇有几分繇山青鸾峰的韵致。
“甘婆婆是不是正在等咱们?”夏云岚兴奋地握紧了夜凝尘的手问。
“云岚——”夜凝尘没有回答夏云岚的话,却郑重其事地道:“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见夜凝尘神情严肃,夏云岚有些紧张地侧头问道。
夜凝尘道:“你以后随我叫素姨便可,不必再称婆婆,不然乱了辈份,叫人听到终归不好。”
“就这事儿?”夏云岚歪了歪嘴角。
“嗯。”
“你以后能不能别再这副样子说话?”夏云岚丢开了夜凝尘的手,气乎乎道:“你那么郑重其事,我还以为你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个私生子——”
“若我真有个私生子,你会不会生气?”夜凝尘拉住夏云岚的手,半开玩笑地问。
夏云岚眯起了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不生气……我会直接杀了他。”
夜凝尘摇头笑道:“等你见了,只怕未必舍得。”
“真的有?”夏云岚顿下了脚步,蹙眉看着夜凝尘道:“我晓得血浓于水……如果你真的有了孩子,我可以不杀他,但你的家不会再是我的家。”
“傻丫头——”夜凝尘捏了捏夏云岚的脸,笑道:“那孩子找了你许多年,你倒忍心丢下他。”
“找我?”夏云岚大感诧异,道:“我哪里认得什么孩子?哦……你说的可是皇甫嘉宜?他既娶了你的义女,也算是你的半个义子。我与他曾有过师徒之谊……”
“不是青蜀国太子。”夜凝尘打断了夏云岚的话,笑道:“明日到了双河镇上,你一见自知。”
“你给我说清楚——”以夏云岚的性子,哪里等得到明日,当下拉着紫风往路边竹树上一靠,道:“不说清楚我便不走。”
夜凝尘扫了眼前面偷偷暗笑的欧阳俊卿,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云岚,你先跟我回去,待只有咱们两个时,我再细细解释给你听。”
“好……不许骗我!”见欧阳俊卿笑得贼眉鼠眼,颇不正经,夏云岚勉强同意了夜凝尘的请求。
到得新居门前,但见大门处的门额上空无一字。且偌大一座宅院,竟了无人迹。
欧阳俊卿大概是做过什么亏心事,一直对夏云岚躲躲闪闪,此时难得鼓起了勇气向夏云岚笑眯眯地解释道:“府第的名字叫做‘凝云山庄’,要选个黄道吉日,由主人亲笔题写。另外,主人曾交待,夫人没有入住之前,任何人皆不可在府中留宿。待夫人入住之后,由夫人亲自挑选府中居住之人。”
“甘婆婆……哦不,素姨也不许在此留宿吗?”夏云岚对夜凝尘的安排甚感满意,口中却微带一丝薄嗔道。
夜凝尘温声道:“素姨年迈,我叫她暂住双河镇,由血幽浅画和苍鹰九娘照顾。你若嫌在此寂寞,明日咱们去接她过来便是。”
“好啊,明日再把浅画和芷雪一起接来住上一段日子。”夏云岚兴奋地道。
“浅画暂时身子不便,只怕受不得路上颠簸——”夜凝尘道。
“有什么不便?正好过来叫苏大夫瞧瞧……”说到这里,夏云岚发现欧阳俊卿在一旁笑得有些奇怪,她立即明白了夜凝尘的话,瞪了欧阳俊卿一眼道:“她不就是又有了身孕吗?也值得你笑成这样!”
欧阳俊卿止了笑,脸色瞬间成了个大写的“囧”字。
夜凝尘笑对欧阳俊卿摆了摆手,示意欧阳俊卿离开。
欧阳俊卿知趣地向二人施了一礼,交待过主要房间的位置后,转身向山下走去。